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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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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刚回到上海弄堂租住的屋内,成以沫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前一秒在成相濡面前,还不失幽默地谈笑风生,这一转身就立马换了副面孔,那嘴边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骨子邪气。
走出巷子,拐了几拐又拐进另一条僻静的巷内,果不其然,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正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等着他,见他走来,几人正了正。“你还真敢来!”为首的一人说道。
这话像是踩到了某个笑点,“我为什么不敢来?不是你们要我来的么!”这一问还真是把对方给问住了。原来,在回家的路上,成以沫就发现了在巷口鬼鬼祟祟的一行人。
“废话那么多,如果跪下给爷几个磕几个头,求个饶,上次比赛的事就过了。”原是体院另外几个班的学生。
“哼,跑道上赢不了,来阴的,我都替你们丢人。”成以沫满是蔑视。
“成以沫,你别那么嚣张,居然敢去跟老板告状,今天爷几个就教教你怎么做人!”另一个个头较矮的胖子叫嚣。
“我说矮胖子,是你自个儿作死睡过头了,害老板半天开不了门才找到我这儿,爷我都替你兜多少回了,赖我!还连累我扣掉半天的工钱,不把你卸了你就该烧高香了!还教我做人!告诉你吧,爷爷我教别人做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了吧。”
矮胖子被回击得哑口无言,“那,那你也不该说!”
“你当爷爷我傻,还是你脑子已经坏透了,蠢货!”
“老大,你看他!”矮胖子本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成以沫,胆子倒不小么,敢教训我的人!”
“是啊,你得感谢我,我肯教他是你的幸运,省得什么时候这蠢蛋给你惹祸。”
“是该教教你怎么做人了。”得到老大的示意,几人都围了上来。
“胖子!”谁料成以沫无赖地大喊一声。
“爷爷在呢,这会儿求饶,晚了!”矮胖子顺便退了两口唾沫。
“我又没叫你。”成以沫依然悠闲自在。对方一众满是疑惑,四处看了看,却不见人影。看他们的样子成以沫感觉非常好笑。
“欠收拾!”另一人叫嚣。
“行了,胖子,你就别躲着了,没听人家怎么骂你。”
“阿沫,还别说,这么多年,你还真有点长进,脾气居然变好了。”听声音,众人齐向身后的大树望去,一胖子正坐在树枝上摇着腿磕着瓜子儿,好不自在。
“滚蛋,留了我的没有,敢吃独食,我灭了你。”
“诶诶诶,大学生说话要文明。”两个人自顾自的聊着天,权当没人存在。
“滚蛋,话说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修车厂?”
“哥哥我干得好,替老板赚了一笔大钱,赏两天假,刚想过来看看你,没想到,诶,不知道是不是你人长得太漂亮了还是怎么地,怎么哪哪都有崇拜者。”胖子调侃道。
“也许吧。”
“成以沫,别以为找了个帮手我们就怕了你!”
“停!”树上的胖子听罢大吼一声,随即起身拍拍手,显然是已经磕完了,就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众人甚是惊讶,毕竟少说也有三米高呀。这一下来,更是惊讶加害怕了,毕竟身边的只是个矮胖子,这来了个放大版的胖子,而且看身手不错的样子。“诶,刚才讲话讲的最多的那个矮胖子,‘成以沫’也是你叫的。”这话听来戏谑,却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两人这一前一后把他们包在中间。
“行了,别吓唬小朋友了。”“汤大领队,我今天事儿还挺多的,你看怎么办?”
“成以沫,别让我在碰到你!”对方凑到一块耳语一番,倒是挺识趣的,撂下狠话就悻悻地带着人走了,毕竟还真没什么仇怨,就是气不过在赛场上输给了他。
人走后,胖子上来就勾搭着,以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他。成以沫直翻白眼。
“你还真给他台阶。说真的,这还真不像成以沫。”
“有屁快放。”
“就是这嘴巴子依旧不饶人。”两人向巷口走去,“说实话,你这个样子。”故意顿了顿,“还不错。”
“你在说什么!”成以沫不以为然。
“其实你不觉得刚刚很像我们小时候在上溪么,牛尾巴他们。”
成以沫微微颔首。
“一说到牛尾巴,听说他都娶媳妇儿了,邻镇的。”过往的许多慢慢地出现在两人脑海。“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倒是想他们了。”
“不过不同的是,这要是放在以前,不搞个头破血流的回去,是收不了场的。只是现在。”
“不好么。”
“不是,就是感慨一下。这样挺好,省得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惹事,某人也少操点心。”
“你敢乱说,我饶不了你。”
“行了,只要你不过分,没伤着,我闭嘴。对了,你不应该和你哥在排练的么?”
“推迟了两天。”
两人就这样聊着,忽然巷尾传来女子惊恐的尖叫声,还伴随着些男人嘈杂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三个混混正欲对那被他们控制的女子搜身,“小妹妹别叫了,哥哥拿几个钱急用,又不是要你,别乱叫了哈。”此处离主街甚远,纵是那女子叫破了声,怕是只有他们两能听到了,就算附近人家听到也都是视而不见。
“闲事,我们还是走吧。”胖子说道,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是为数不多的人懂得他的平安对于另一个人的重要了。成以沫也没说什么,跟着走了两步,嘴角微微一扬,便朝那巷尾走去。
见有人气势汹汹地走来,正在抢女子包包的人两人就迎了上来,嘴里还念叨着“多管闲事”。当然,迎接他们的是两记重重的拳头。控制着女子的人满脸不可思议,不止他,连女子看清来人后,刚才的惊恐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惊讶,或者说是震惊,她更大力地挣脱着男子。
收拾完那两人,两人朝这边走来。男子见状便丢下女子冲上来,没几下就被胖子撂倒了,“还不快滚!”胖子边捡起地上的包包边呵道。走到女子面前递给她,“以后少往人少的地方走,这世道不太平。”
不光是那三男子,连这女子也惊慌地想要逃走,尽量掩饰自己低头接过背包,“谢”字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转身就跑。
“姑娘,你东西掉了。”可能是刚才扭打中东西从背包内掉出来了。
那姑娘本是停住了,就在转身的瞬间却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像是惊觉了什么,本是满不在意的成以沫以比赛速度冲上去,一把拽住那女子的手,往身前一拉,这再怎么躲也躲不掉了。待看清女子面容后,胖子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这一瞬间,在很久很久之前每天都会出现,那是三人的日常。有诗云: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这世事别来沧桑,相见时,早已不是儿时初见模样,徒叹感伤。
也许有时,不见会更好,一些事情便不需要去面对。于子兰想要挣脱他,却被对方无视,死死地盯着她,似在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明知道是我们却要逃跑,为何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回来哪怕一次!
终究是拗不过这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小朋友了,却也高兴他们没有放走自己,还好,那份情依然在,两行眼泪倔强地滴落脸庞,有委屈,有欣慰,有感激。虽然总是说他们没心没肺,那眼里明明也是闪着光的。可是自己是谁,曾经那么傲气的于子兰,如今怎可当着他人,尤其是这两人掉眼泪,真丢人!还好,他们也够丢人的。
阳光下,彼此那眼泪慢慢化作笑容,这才是熟悉的三人相处方式。
上海街头的小饭馆里,几人点了些家常菜,胖子今天也是高兴,还特意点了一小瓶酒,这会菜还没上,便已经开始满上了,特意跳过了于子兰,于子兰还以为像小时一样恶作剧,给了他个白眼,自己动手。不料却被胖子摁住,一本正经地道,“小姑娘喝什么酒,别尽学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茶茶茶,你的。”还努了努嘴巴示意。
这话听来不正经,却是真心实意的关怀,很久没有听到了,别人都是怕自己喝得不够多,心里不经一阵怆然。只是,怎可告知他们。“死胖子,撒手,谁是小姑娘!”
“唉,你还别说,其他胖哥哥可以让着你,这可是原则问题。”胖子倒确实挺爷们的。
“死胖子,你欠抽了吧你!”谁也不让谁。
“行了胖子……”
“不是吧,阿沫,你可是站我这边的。”胖子不满。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个毛线,倒茶倒茶,赶紧的。”随即收到于子兰那久违的眼刀。胖子倒是很有眼力,赶紧把茶满上。
“诶,别瞪我,看你这样子,这么些年怎么还是这么凶。”成以沫恶心她。
“你还不一样,嘴巴子还是那么毒,小心没人要呵!”蔑视他一眼,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几人的打闹总给人回到以前的错觉。只是,真的能和以前一样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刚才那个巷子,别告诉我是巧合。”说着依旧悠然地抿了一口酒。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于子兰把手里那杯茶一饮而尽,“你不都说了嘛,巧合。”
“你一直知道我们在这里。”成以沫步步紧逼。
“成以沫,别以为你长大了就是大人了,请你记住,在我们面前,你永远都是小朋友一个。所以说呀,大人的事,你就少操点心,别瞎捉摸了。话说,你们选的什么地方,怎么半天还没上菜,服务员……”她继续插科打诨。
“你根本就是在跟着我们,一直都知道!”见她这幅样子,成以沫语调有点变了。
听罢,于子兰手里刚拿起的茶杯定住了似的。旋即一笑,“说什么呢,别把自己看得太那什么吸引人了,不道德。”
“说真的,那也太巧合了。”胖子附和。
“恰巧路过,倒是你们,怎么,上溪小霸王,要改成上海小混混啦。”刚好一道菜上上来,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还津津乐道地作了点评。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回来’?回哪儿去,成以沫,你不会这么健忘,很多年前,我家就搬走了。”
“这么多年为什么一次都没回来过?”真的怒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端着茶的手,“为什么明明一直在却一直没出现?”
是的,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在他屋内的稿纸是有多少为你!你知不知道,那个人为你付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在乎你!到底是什么让你忘得如此彻底,做得如此决绝!
这架势,邻座的顾客都往这边看,胖子忙上来劝和,“诶诶,阿沫阿沫,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这饭都还没吃上就翻脸了呢,赶紧坐赶紧坐。没事没事,大家接着吃接着吃。”向周围的人赔笑。
胖子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成以沫是真的怒了,依旧怒视着眼前的人。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那个人。
“阿沫,别这样。”
“回来?哼,我为什么要回来?”于子兰一改刚才悠闲的面容,“成以沫,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回来?你凭什么这样问我!”
没错,人家有什么理由要回来,我又有什么立场这样质问人家。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么,原本应该就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此时换了成以沫自己无措了,刚刚还满是怒气的眼睛,变得茫然,倒是依稀可见往日的模样。
“看来这饭,是吃不成了。”挣开他的手,拿着背包准备离去。
成以沫无措地愣在原地,胖子赶紧上去拦着她,“子兰子兰,别这样,大家好不容易见面,有什么误会讲开就是了。”
“看来,还是不见的好。”说罢决然离去。
“子兰!”胖子不太擅长言语,回头喊成以沫,还是在茫然中,只得自己追上去。好不容易赶上去拦在前面,“子……”刚想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眼前的于子兰,像是他从未认识过的,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几乎没有任何表情,那是淡然,不,是漠然。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不是那双记忆中会讲话的双眼,那种距离感让人有点害怕。
就这样,眼看着于子兰上车了,却没有勇气再拦住。等人远去,才回神,连个联系电话都不曾留下。
回到馆子,成以沫无力坐着,正喝着闷酒。胖子也来气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你这是几个意思,闹成这样,过分了啊!”
“结账吧。”说罢拧着外套出了餐馆。胖子只得跟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流动的世界给人刚才都是梦境的错觉。
“住哪里?”
“啊?”胖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还问我,被你这一闹,你觉得她还会跟我说话?话说你怎么这么激动?”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成以沫想从他口袋里摸根烟,被他断然拒绝了,想发作硬生生地忍住了。“你倒真听我哥的话。”
“你怎么会认为她……”
“不知道。”成以沫心里更是烦闷了。
车窗是开着的,黄浦江的风将头发吹乱了些许。关上车门的瞬间,眼泪就哗哗地留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成以沫刚才的愤怒还萦绕耳边挥之不去。是啊,到底是为什么,他说的没错,自己都知道,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点点滴滴她都知道,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有时候安慰自己,也许他们不在乎,也许他们早就忘记了,虽然每每都痛彻心扉。是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不是她以前的样子,自己为何要这样?自己真的不知道原因么?不是的,自己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是如今这番光景了。
医院里,成相濡正了正衣襟,看来是刚做完检查,坐在似曾相识的医生旁边,“你依旧如此。”
那医生正是那年成相濡的副主治医师龙清,刚叹了口气,“你倒是比我还豁达。”说着戴上桌上的眼镜,“幸好我及时接到电话,怎么今天一个人过来了。”
“他总是太吵。”
“你呀,老谷说得没错,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收起了笑脸,“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
“我想……”
“我知道,你更想知道他的情况。你这谎都撒了这么多年,他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你,连手术台都上了还不多问个为什么。他还是按时吃药?”
“并不能保证。”
“照他的性子,我看已经不错了,也亏得找了个好借口。只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会没事的。”
“我说的不是他,是你,要准备再次手术,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了。”
和往常一样,胖子和成以沫两人在厨房捣鼓着晚饭。
“你说,怎么我的口味也变得这么淡了,想当年,胖哥哥我是无辣不欢呐,谁炒菜不放辣椒就跟谁急,现在,嘿嘿。”在洗菜的胖子嘴里念叨着。
“那么多废话,快点快点!”等着菜下锅的成以沫催促着。
“其实阿沫,你不觉得你也变了么。”
“当然,没看到哥都成了魅力无限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赛道王子!”成以沫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王子’就算了,‘魔王’还差不多,还少男少女。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像相濡了。”把洗好的菜装篮子里递给他。
“……有么。”成以沫掩饰而过。胖子也是不会去深究的,适可而止。两人各自忙自己的,又是上天入地的胡侃八扯一通。
“你说,老哥他去哪里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你就别瞎担心了,他可不像你,做事稳重着呢,有分寸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不也给你留了字条了……”
车子直开到院门口才停下,天已全黑了,听到喇叭声,成以沫便跳了出来,“回来了。”声音已不似小时那般跳脱,多了些成熟的味道,接过他手里和主人一样儒雅的公文包。
成相濡嘴角微微扬起,便是回答了。能经常看到这位音乐大才子的笑容的,想来也就只有他了。
饭桌上一如往日,两人负责插科打诨,一人负责安静地听着。谁也不提今日发生的事情。
“阿沫,你不是说过两个月有比赛,准备如何了。”
“你还记得,”成以沫很是高兴的样子,“我……”
“诶,阿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阿沫上场哪还需要准备,直接秒杀,这次省队的名额早就非他莫属了。”
“不是吧,对我这么有信心,压力还真挺大的。”
“诶,你就别客气了,来,先干碗汤。”两人如孩童一般。
“尽力就好,不可……”
“不可以逞强,安全最重要!”两人齐声说道,看来两人没少听到这话。成相濡嘴角扬起微微低头抿了口汤。
电脑里放着录好的钢琴曲,停停走走,成相濡不停地修改着,成以沫记录下来,两人不时地讨论着彼此的意见,旁边立着一架半旧钢琴,不时有风钻入缝隙,轻轻撩起屋内的纱帐。都说耳濡目染,这些年陪着哥哥,有些东西已经渗入骨髓,只是自己尚未觉察而已。
“这两天都没有训练,身上怎么有药味。”
成以沫摸了摸下巴,幸好还在,“哥,我有时真怀疑你是不是二郎神有三只眼,这都能看到。”
“是闻到的。”
“送货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没事,贴个膏药就好了,不信你摸摸。”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以证自己没说谎,也好让他放心。要是胖子在,又省不得挤眉弄眼了。
“以后小心点。夜深了,去休息吧。”成以沫打了个大哈欠。
“不行不行,剧院不是急着要嘛,得把这个弄完。”努力地睁了睁眼。
“勉强是写不出好东西的。”拿过他手里的稿纸。
“好吧,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说罢,一起一转一倒,就瘫在床上了。没错,这依旧是成相濡的床。
“阿沫,阿沫。”
倒是“嗯嗯”地应了几声,可就是没听到动静,没几时就听到呼噜声了。只得给他盖上被子,又坐回位置,把灯关上,继续整理还没修改好的地方。其实,这么多年的磨练,他的字和旁人已没什么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