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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舍命(四) ...

  •   谭闲规规矩矩过了前25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之内二进宫的机会。
      夜间的特案组热闹了许多,规整的工位上都坐着或明或暗的身影,办案的外勤来来往往,妖魔鬼怪充斥着整个大厅。
      饶是漳槐这样见多识广的大妖怪也是多年不曾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这些平日里横行无忌的混世魔王,在特案组只能老老实实做一只鹌鹑,按品种分成不同的小组,排队等待询问。
      新生鬼的队伍排得最长,分了两个窗口依旧人满为患。有些死的不太文雅的,还会被路过的外勤抱怨:“把脑袋抱牢了,活着的时候扛肩膀上怎么不嫌沉?这么放脚边我差点当球踢出去。还有那个割腕的,把血擦擦,刚拖的地就给我流着么大一滩血也不怕把人摔着。”说罢,还拿了一块“小心地滑”的警告牌搁在血泊旁边。
      新生鬼的队伍熙熙攘攘,办公桌的另一头却冷冷清清,一个和尚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坐旁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沈沉渊见谭闲斜眼使劲瞄那个特立独行的和尚,嘿嘿笑出声:“和尚是西方派来轮值的罗汉,战斗力强悍,刚正不阿,就连自己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最近这帮臭小子看见光头就跑,就怕栽在他手里。”
      “轮值?”重新坐进特案组沙发里的谭闲一点也不拘谨,颇有一回生两回熟的意思,反正这一天已经够糟糕了,也不会更糟糕。
      “每五年阎王殿、大雄宝殿还有三清殿都会派代表来各辖区特案组轮值,这些妖魔鬼怪出了事我们负责抓,剩下的交给他们。”沈沉渊又抓了一把瓜子,瓜子皮磕的满桌子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阎王殿、大雄宝殿还有三清殿?谭闲坐在漳槐旁边,怎么琢磨怎么不对,鬼有鬼差,佛有佛祖,道有天尊,“那妖呢?妖归谁管?”
      沈沉渊抬抬下巴,示意谭闲向旁边看:“妖族等级严明,一般由镇守当地的大妖怪管辖。咱们泗水市呢,就是你旁边这颗槐树咯。我也是前阵子刚走马上任,还没跟他打招呼,你瞧,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谭闲也没想到自己身边潜藏着一条金大腿。刚才漳槐解救他的时候,漫天的鞭影和被五花大绑的三个人,仍让他记忆犹新。同样是妖怪,怎么自己就没这么大本事。
      漳槐似乎从谭闲纠结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困惑,从怀里掏出个串珠套在他的手腕上:“这可护你一命,你现在妖力不稳,日后我再教你修习的功法。”
      手腕上的珠子沉甸甸的,乌黑油亮,颗颗饱满,纹理细致,谭闲摩挲着珠子,笑道:“谢啦!槐哥,我会好好保管的!”
      沈沉渊斜乜着眼,看这俩人的互动,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也就是谭闲这样的小智障什么都不懂,这串珠一瞧就是漳槐本体灵枝打磨出来的灵器。谭闲虽是妖怪,却被人类教养长大,养出了十足的人类脾性。二十郎当岁的谭闲还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爱憎分明,即便经历打击仍然怀有一颗善良的心。
      忽然他挺羡慕谭闲,有这颗大槐树用遮天蔽日的华盖给笨喜鹊搭建了一个风雨不侵的堡垒。
      而他自己呢?沈沉渊收回目光,半眯着眼。三百年来的惶惶不可终日,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人妖两界的鄙夷,过往的种种,心中的魔障,到了特案组就能停歇了吗?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一本厚厚的卷宗甩在桌上,“都交代了。”昊阳灌了一瓶水,“肖婉,你给他讲。”
      “好。”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坐在三人面前,翻开卷宗,有条不紊地陈述案情,“沈队,漳大人,根据嫌疑人孙涛的供词,本次绑架的主谋是延氏集团的掌权人延正庭。延正庭的独孙叫延行之,是孙涛的恋人。不久前他莫名器官衰竭,医生说可能活不过半年。延正庭就找了天师,希望能延长孙子的寿命。企料天师只会借寿这样的歪门邪道,还必须通过龙虎峚山佩镇压气运,才能施展法术。”
      “受害者王峰就是因为拥有这块龙虎峚山佩而遭受袭击,被天师摄取了寿数。孙涛被延正庭怂恿,不惜以身犯险,为了爱人绑架漳大人和谭公子。我也已经咨询过泗水市人民医院,延行之的确半个月前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时日无多。”
      忽然沈沉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开了扩音,电话那头传来玲珑的声音:“沈队,我今天走访了王峰的家和玉佩的卖家。这枚玉佩在市场上很有名,不仅因为他的雕工和玉料都是世间少有,更因为他能给佩戴者带来一周的好运气。”
      “一周?”沈沉渊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对,所以这枚玉佩在市场上流通很快,买家的出价也水涨船高,王峰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玉佩经多方辗转,上周才到了他的手里。”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沈沉渊思忖了半晌,痛快站起来,“明天早上,去泗水市人民医院,现在,回家睡觉。”
      这就走了?谭闲一把抓住沈沉渊的胳膊:“那个,明天我能一起去吗?我——”话未说完,沈沉渊咧开嘴薅住了谭闲的脑袋,撸得七零八落:“明天早上八点半,医院门口见!”
      谭闲惊喜的看着沈沉渊远去的背影,感觉头发被人柔和地重新理顺,他抬头,漳槐在旁边仔细地帮他捋着头发,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你的车还在我店门口,”漳槐笑了笑,“想聊聊吗?”
      凉风习习,月上柳梢,林荫小道的树沙沙作响。明明那么靠近市中心,这条小道却远离喧嚣,蒙上了静谧的面纱。
      谭闲和漳槐肩并肩走着,两个人都没有开口,默默地走了一路。
      谭闲脑子里乱糟糟的,想问的问题像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先问什么:“那个——你认识我吗?不,我的意思是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吗?”
      “我叫漳槐,槐树,你我早年就认识,不过我百年前才苏醒,也是近期才知道你的近况。”漳槐简单扼要的挑明情况,“有什么想问的,我尽量回答你。”
      “既然我是喜鹊,为什么我不会飞?”
      “因为你还没解开妖力,等你解开了,就会飞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解开呢?”
      “明天来店里,我教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忆吗?”
      “那时你身受重伤,我陷入沉眠,你是如何失忆的我并不清楚。”
      “我是怎么会受伤呢?”
      “这个现在不方便告诉你。”
      “那——你是知道我是喜鹊才和我保持交易的吗?”
      “不,我会在淘宝上找玉雕师纯粹是刘流的馊主意。但是收到玉雕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你就不怕我拿着这么好的玉料跑了吗?”
      “每块峚山玉上都有我的妖力,你就算带玉跑了,我也知道你在哪。”
      “你知道这些玉雕会给人带来鸿运,为什么还要卖出去?”
      漳槐顿了顿脚步,侧身看着他:“不论这些玉的属性如何,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即便它不会带来鸿运,一样可能因为别的理由引起纷争。‘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纷争的源头的不是玉雕,而是贪欲。”
      “功名利禄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小至鸡毛蒜皮,大到家国恩怨,贪嗔痴恨四大苦,人类总会在上面摔一跤。你看见商场如战场,看见人与人的勾心斗角,怎么就看不得简单的利益纷争呢?只是为了玉佩,争斗就已经摆在明面上罢了。”
      “可是明知道这一点,我还是过意不去。”谭闲闷闷地低下头。巨大的罪恶感席卷他的全身,明明他没有做错,但是父母和王峰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内疚、自责、痛苦,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拿起刻刀,雕琢出惟妙惟肖的花样。
      “既然内疚,就去弥补它。”漳槐摸摸他的后脑,“抓出杀害王峰的凶手,让他不能再害其他人。”漳槐的语调一直都是淡淡的,却带着温暖,仿佛凉风也无法穿透。“今天是我大意了,让你突然接受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我以为可以让你自己去发现,但就目前看来沈沉渊说的没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漳槐把谭闲送到店门口,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情绪在他眨眼间消失不见,有些话他还不能说,有些人他还不能提,有些事他还不能做。他感觉所有的事情都被人推着走,按照熟悉步骤一点点迈向深渊。
      “我就送你到这,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走。”漳槐的话在舌尖滚了滚,终是只能说到这。
      “明天从医院回来,我教你怎么解开妖力。”
      谭闲开着小电驴慢悠悠地回去,揣摩着漳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看来漳槐隐瞒的不止一星半点,这或许跟他的失忆有关,他宁可以沉眠为借口,也不愿意多说。两人的谈话没有相遇的始,没有分离的终。他的身上仍是笼罩着巨大的谜团,需要自己去发现了。
      而王峰是怎么得到玉佩的消息、天师是从哪蹦出来的又是怎么知道玉佩的作用、延行之又是怎么会突然器官衰竭了呢?
      一切的一切,搅成一团乱麻,绕的谭闲几乎要抓狂了。
      啊,这怎么还睡得着觉啊!
      不对啊,妖怪还需要睡觉吗?
      洗完澡躺在床上的谭闲一点睡意都没有,辗转反侧把自己煎成了烙饼,呼的坐起身来,恼火地去灌了一杯白开水。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登陆球球号,准备和基友诉说自己一天的经历,虽然他说出来可能会被当成精神病。
      基友叫余泽,打从有记忆以来,两人就是好朋友,谭闲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帮他里外操持,才不至于累垮了身体。对于谭闲来说,这就是过命的兄弟。
      有什么话不能跟兄弟说呢?
      是闲不是咸:
      “在不在,我需要精神慰藉。”
      是余不是鱼:
      “不在,但是看在你这么不开心的份上,就当我在吧。”
      是闲不是咸:
      “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妖怪怎么办?”
      是余不是鱼:
      “不是吧,你半夜做什么梦,脑洞开这么大。”
      是闲不是咸:
      “一个从小想做奥特曼的家伙没资格说这个话吧?”
      是余不是鱼:
      “奥特曼可是能打怪兽的!”
      是闲不是咸:
      “……果然问你也是白问。”
      是余不是鱼:
      “诶!别走呀,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回答你,如果我是个妖怪,我就要忽闪着翅膀,把你解救于水火之中!”
      是闲不是咸:
      “哦,相信我,会有这一天的。”
      是余不是鱼:
      “壮士,需不需要以身相许?”
      是闲不是咸:
      “……这你就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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