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道轮回》关慕凉

33、古武世家4

　　李宅。
　　常年待在古董店穿着工字型背心，廉价大裤衩，没事有事喝茶听戏，在旁人眼里应该死了有几年的李家老爷子今天难得把头发梳理整齐，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唐装端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吸着烟斗，表情十分深沉，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稳步朝自己走来的孙子。
　　老爷子手里的烟斗向来是自己手工雕的，现在手里端着的就是一副喜鹊报春图。喜庆的场面没有软化掉他身上每一寸冷硬的线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老爷子下首摆着两张雕花高背椅，一左一右，如果李奉牧的爸妈在场，二老该坐的就是这两个位置。
　　如果没有人缺席，这应该是一场标准的三司会审。但介于二老正在度假中，也只有老爷子过问自家兔崽子的感情问题。
　　李奉牧从小跟老爷子斗智斗勇，战绩一向辉煌，从没认过输。但他今天格外老实，一言不发地走到老爷子背后给老爷子捶肩，手法熟练，态度狗腿，一颗丹心向太阳，争取宽大处理。
　　这个反常的举动让老爷子心里一沉，脸色更加难看。
　　过了一会儿烟斗抽完，老爷子示意在旁边站了许久的李奉牧坐下，声音里像是混了冰渣：“你看上的人，你自己想好了？”
　　李奉牧的语速不快，但口气相当斩钉截铁：“是。”
　　“简直胡闹！”老爷子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很是有当年李老虎威震八面，三进三出的架势。
　　他直接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过一个厚度可观的牛皮纸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倒出来，动作里有老人特有的慢，话语里带着对孙子发自内心的劝诫：“你喜欢个男孩倒也罢了，玩玩而已，长得漂亮的男孩子电影公司里多得是，你喜欢哪个挑哪个。你还把人带回家来，准备真去结婚领证？可你喜欢的这个心思太重，万一出什么幺蛾子，你觉得，你是愿意后半辈子住牢房还是把自己陷入即将进牢房的麻烦中？”
　　李奉牧不发一言，脸上全无表情，腰背挺得笔直。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老爷子先叹了口气。
　　他的确是个老混蛋，出生于北京的武术世家，属于当时汉军旗比较显赫的一支，祖辈父辈都是武状元出身，深受皇帝宠信。年轻时吃喝嫖赌，打马走狗斗鸡斗蛐蛐的破事也没少干，是有名的纨绔子弟。除了在拳头上有点本事，其他一无所用。即便后来清廷倒了，一家子过的都挺滋润，因为家底雄厚，门第不低，还给他娶了一房官家太太做妻子，就指望他安生过日子。
　　结婚没几天，抗战爆发了，老爷子家除了他男丁全部参战，也都死了个干净，家自然而然就败了。后来托一位朋友关系举家前往美国避难，受人欺骗，仅有的积蓄丢了个彻底，老爷子带着一家老小爬上走私船进入美国境内，成为了所谓的黑户。凭借一双拳头和满脑子算计倒卖古董挣钱，打下一块块地盘，收服了美国唐人街，成了美籍华人吃黑饭里的无冕之王。
　　老爷子打小锦衣玉食，放纵惯了，不喜欢受到拘束。等儿子一成年就把权力下放，当起了自己的甩手掌柜。李奉牧的爹年轻时跟他老子是一个德行，却是个聪明能干有主意的，他把手里所有涉黑的生意捋了一遍，基本洗了个干净。把大笔资金由于投资新科技和房地产，打下了一片庞大的资产帝国。然后把生意或明或暗地转入儿子名下，自己本人却是个打工者的角色，准备好退隐休假，等着老早去见阎王。
　　在都曾有过荒唐青春岁月的两位长辈看来，李奉牧的成长经历规矩的简直令人发指，除了没事跟两个人怼天怼地，还是个很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所以两个人在知道儿子领回家个人之后也只有一点点探究的兴趣，孩子大了嘛。然后顺手查了查这人的背景，想了解一下自家孩子的喜欢类型。
　　查出来的结果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男孩。还是个很棘手的男孩。
　　等到家里人接受现实后，李奉牧的手动了起来，他打乱了李家集团原有的权力格局，从幕后走向了中心。收拢了李家在美国的势力，把别人在背地里觊觎的东西有一次打上了“李”字，又一次准备拓展原来的版图，在别人的嘴里抢下肉来。
　　李家老爹十年以前就陆陆续续用老父的名义将中国大陆原来在战争过程中遗失的古董无偿捐献给政府，并积极为中国大陆的经济事业做出不懈努力，政府方面多次向李家示好，表示欢迎李家迁往北京，请老爷子回故乡颐养天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落叶终究要归根，游子终究要回家。哪怕已经物是人非，亲人不在，还是要握一把故国的土，嗅一回家乡的味。
　　老爷子想得好，让儿子把这边的生意放一放，带着一家迁回北京。主意打定没几天，李奉牧就用行动表明了留在美国开拓事业的决心，争取把政客嘴边天天叨念的美国梦画得更加圆满一点。
　　一家人都会为孩子的事业心感动，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男孩。
　　老爷子等了半晌，李奉牧也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只是把老爷子压在手下的资料一一归类。同样的资料，两周前的晚上，他就已经翻阅过了。
　　他低着头，仔细地把那叠照片摞成一摞。每张照片上都有一个不同时期的人，一张张看过，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玩一个时间的魔法，从出生到童年，从童年到少年。其中有一小部分傅淮是主角，大多数部分他是配角，就像是一个游离于人群的幽灵，一个人行色匆匆地穿越时间的洪流。
　　李奉牧简单地概括了傅淮的情况：“从大面上来看，他的学习经历可以称得上一份天才的进击史。七岁以前，一直接受家庭教育，直到八岁考上了大学。十五岁，获得加利福尼亚大学和洛杉矶学院的数学学士学位，如今，正在攻读布兰迪斯大学的网络安全硕士学位。从老师们对他的评价和周遭人的议论分析来说，他既谦虚又好学，十分讨人喜欢，人缘一直不错。”
　　老爷子紧接着说了下去：“他家境不错，母亲是美国著名石油大亨乔治.布雷森的小女儿。一直很受宠爱，嫁妆不菲。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华裔科学家傅仁康，两人是生物学界公认的金童玉女，恩爱非常。”
　　“可惜傅仁康在他五岁时死了，母亲带他改嫁，继父是娱乐业大亨汤姆.杰森，财产不少，但他在结婚第五年出轨好莱坞著名女星珍妮.艾利弗，准备跟他母亲离婚。在这场离婚案中，他母亲获得了大部分财产，而他的继父因为被人匿名举报偷税漏税而被查处，锒铛入狱。”
　　“没过多久，他母亲又改嫁了，继父是政界新星约瑟夫.莱诺，有两个跟前妻留下的儿子，都是个律师，对他母亲有家暴倾向。两年以后，他母亲死了，约瑟夫和他的儿子因为收受选民贿赂，私吞公款锒铛入狱。他现如今的第一监护人是他的外祖父乔治.布雷森。虽说每件事都跟这小子好像没关系，但是这所有的事他又都是受益者。”
　　“现在，那老洋鬼子也该寿终正寝了，底下几个子女自然不怎么安分。按老洋鬼子的意愿，这个外孙也是要分一杯羹的，人家现在忙着争家产。你插什么手？”老爷子骂道，纯属关心则乱，完全忽视了自家小子跟在自家老子背后旁听公司会议，玩阴的玩阳的脑子都绝对够用这一茬子。
　　李奉牧也在关注这个，他的关注程度远比老爷子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要深入的多，因为这是傅淮正在忙活的。而他刚因为这点破事在自己眼前倒下，且自己才把人送走。
　　所以他只是收拾好档案袋里的东西就扭头看向老爷子：“要孙媳妇吗？”
　　老爷子见他表情无所谓，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非因为这小子趟这摊浑水？”
　　“我本来不想插手。”李奉牧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里面的水很深，也的确是钱的问题没错，但我不希望他把命赔进去。不管是自己送死，还是别人想要他的命。我没有当鳏夫的意向。您老现在还有什么指教？”
　　这句话已经够冲了，已经超出了一个小辈对一个长辈的无理程度，但李奉牧的心情很糟糕，他刚把身体还没进行全身检查就匆忙回去的傅淮送走，又得知了并不美好的消息，现在还在跟老爷子磨嘴皮子。然后手里还有一摊等着他处理的事务，他现在是真的很忙。
　　老爷子没理会他的口气，他把心又提起来。他瞪了李奉牧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放手。电光化石之间，老爷子就把乔治.布雷森财产纷争案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口提醒道：“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就好生看着那孩子，老洋鬼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手下早先因为虐待华工，歧视华人等等出过不少脏事。他们家玩手段的又都是老油条，如果说那孩子前两次是耍的小聪明，玩的是跟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不过还是年纪小，心太软，那么这一次，难保不会栽到自己这帮子亲戚手里。”
　　“这件事我会处理。”李奉牧颔首道。老爷子毕竟很多年都不管事了，专心致志过起了退休生活，有的事情也不是十分关注。而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后学着打点家业，作为继承人好好培养，不管是哪方面的消息，总是要灵通许多。“现在不能全按照他的意思来了，不管明面上怎么看，暗地里也必须插手。”
　　山雨欲来风满楼，哗啦一声，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老爷子跟李奉牧对视一眼，脸上的神色顿时凝重。
　　一声手机铃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李奉牧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或许是外面的环境嘈杂，里面的声音并不清晰：“先生，乔治.布雷森名下的财产有些问题。距离遗产接收签署仪式还有十六个小时，有些细节我们必须现在核实。”
　　李奉牧脸上表情不变：“说。”
　　“我们发现乔治.布雷森给傅淮先生留下的遗产中五家尚在运营的公司里存在总计一亿五千万美金的财产亏空，而这基本上是傅淮先生手中所持有的财产的两倍。这一亿五千万里有九千万美金涉及米尔萨银行的贷款。”
　　米尔萨银行正是现任掌家人诺顿.米尔萨的父亲艾布纳.米尔萨一手创立，专门为毒品、军火交易等非法交易洗钱而创立的私立银行，这笔九千万的贷款，跟高利贷没什么两样。
　　不管是谁最后在遗产决定书给傅淮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傅淮一旦拿到这笔遗产，就相当于在头上悬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平时相安无事，真到有一天出事，面对傅淮的不是一张公司破产通知就是一张法院的传票，甚至是一颗由米尔萨家族发送的子弹。
　　“你从哪得知的遗产分配细节？”老爷子哑然，李奉牧的电话没有刻意回避他，“这不是不会在遗产分配仪式之前公开么？我以为那老洋鬼子手下的律师会靠点谱，嘴巴还是不够牢啊。”
　　“我也有同感。”李奉牧挂了刚才的电话又打了另外一个，对老爷子轻声道：“所以我让人把他那头放在私家别墅爱到不行的的罗纳威犬的脑袋砍下来包裹好送到了他在纽约的办公室。他的忠诚也不是无懈可击的。我确实先找人出重金跟他谈判，只是利益不合谈不拢生意。”
　　最后，他冷笑一声：“不过，我们是正经的□□好么？真的觉得我很好说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