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相栖》公子痕

3、三易婚约

　　只见韩将军一身戎装披着濡湿的夜露，匆匆行礼。高璇敏忙一把扶起他，直截了当道：“说！”
　　韩将军神情急切：“今夜晋军营中数十人骤然起了疫症，高烧不退，口吐血沫，眼见是不行了。这病来得迅猛却蹊跷，随行军医皆束手无策，此刻营中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高璇敏嘴角惊搐，不假思索追问：“唐楚两方可有动静？”
　　韩将军拧眉，咬牙切齿：“听晋军的严将军说，唐王已派人去晋军大营说和，对疫症一事供认不讳，言明唯有晋军退兵才肯奉上方子。”
　　高璇敏心头骤缩，冷眉扫去，急问：“严将军可应了？”
　　韩将军眉头紧锁：“晋军暂时未有动作，可若是再治不了这疫症，怕是……”
　　高璇敏面色阴沉，对他的话已是明了，猛一挥手沉声打断：“速传太医入宫！”她回身亲自向太医院匆匆行去。

　　一连数日，众太医日夜不寐地一味味试着方子，可丝毫不见成效。疫情却扩散极快，晋军营中每日有数百人身染重症，垂垂欲死。晋军统领大为光火，已下最后通牒，再过一日若南平仍研制不出药方，晋军便与唐军休战言和！
　　高璇敏心急如焚，她亲自坐镇太医院，眼见着满屋的太医忙得焦头烂额却毫无头绪，她的心一分分透凉。
　　绝望阖目，这次李璟是铁了心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她，再无法子可想……
　　正觉走投无路之际，耳畔听得青玟低声言语：“王，梁老来了，已候在永安殿内。”
　　高璇敏闻言眉心微跳，梁老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此时前来必有缘由！她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神思瞬间清明，忙起身回殿，也顾不上君臣之礼，急切问道：“夫子前来可是有何法子解此病疫？”
　　梁震轻晃了晃满头银丝，阖目无言，高璇敏期许之心落空，她微微按住瑟缩的心口，只觉周身乏透了，有气无力地叹息：“天不佑我南平！”
　　梁震眉头一皱：“非也！天无绝人之路！”
　　高璇敏惊诧转首，目中重燃一丝曙光，急急追问：“夫子此话何解？”
　　梁震眸色沉静，出言提醒：“王还有一方势力未争取。”见她沉思不响，他沉稳道：“蜀国。”
　　高璇敏抬眸，眉心微微蹙起，凝眸染上几分惑色：“蜀国？夫子可知朕此前早遣人送去不少金银财物并各色美人，皆遭蜀王婉拒。”
　　梁震面不改色：“区区俗物他自然不放在眼里。”高璇敏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微挑黛眉，静等下文，果听他语气笃定：“当年晋国二次攻伐南平，形势严峻，先王迫于无奈，只得背弃了与唐国的盟约，将您许配给楚国太子以求援兵。然，当年实则主动向南平国提出联姻结盟的还有一方，那便是蜀国，蜀王有意让您嫁于其太子。只是彼时蜀国国力稍逊，先王权衡之后，择了楚太子。”
　　高璇敏心头暗诧，垂眸片刻，面上重又一片清明，面有难色：“可如今朕乃一国之君，皇室中又无男儿可继承王位，自然不可再下嫁别地。”
　　梁震颔首，不急不缓道：“蜀王膝下有三子，其次子与太子一母同胞，便是战功显赫的猛虎将军——孟仁毅，此人骁勇善战，胆识过人。另有一子，名唤孟仁贽，乃蜀王宠妃陈氏所生，因陈氏红颜薄命，此子自幼不受束缚，声色犬马，毫无建树。王何不择一人入我南平？”
　　高璇敏薄唇紧抿，心思攒动，略略斟酌，蜀国势力远胜南平，此番择夫入赘，稍有不慎，恐遭其反噬篡位。可若不出此下策，又会令南平孤立无援，灭国之灾已迫在眉睫，当务之急是尽快破解眼下困局，日后再行打算。思至此，她神情肃穆望向梁震道：“多谢夫子建言，朕即刻修书蜀王，表明朕欲与其次子孟仁毅共结姻好之心。”
　　梁震颔首赞同：“王思虑周全，那蜀王素来多疑，蜀国三王子孟仁贽看似放浪形骸，不理朝政，却能凭孤身之势安身立命多年，绝非善类，切不可引狼入室。那二王子孟仁毅骁勇善战，若能驯服，他日兴许能助您一臂之力。”
　　高璇敏默然，如今她如溺水之人，唯有握紧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成想，她终究还是赌上了自己……

　　入夜，一顶硕大的军帐中灯火透亮，几案后坐着一人，周身隐在灯火下，神色看不清明，只听得他森然开口：“消息确实么？”声音冷得令人窒息，迫得底下跪着的士兵不敢抬头，低低回道：“属下已查实，蜀国确已派出人马在前往南平国的路上。”
　　顶上透出一丝冷意，森寒道：“退下吧。”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帐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帐顶上，悄然脆响，声声可闻。良久，他握在手中的杯盏骤然碎裂，碎片划破他青筋隆结的手掌，淌着斑驳血迹散落一地。他剑眉凌冽，眸中闪过一道森寒，面容冷峻如覆冰霜，生生切齿：“高璇敏！好！很好！你竟敢一再挑衅朕的耐性！”他冷冷瞥向帐外，目光愈发深邃……

　　与此同时，由于晋军将士中身染疫病者与日俱增，为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其首领严将军果断下令休战，得到唐军的药方后，晋军如约退兵。此时，蜀国援军尚未抵达，南平国兵力薄弱，岌岌可危。可在这九死一生的当口，唐军竟不攻反退，且退得很是匆忙，似火烧火燎般，连其盟友楚军亦百思不得其解，反受其乱了阵脚。
　　高璇敏为免个中有诈，仍下令众将士严守城池备战，半点不敢懈怠，却一连三日未见动静。三日后，蜀国王子进入两国交界之境，高璇敏率百官并少许兵士前往迎接以显重视。她坐在舆车上远眺，只见一队人马缓缓而来。待稍近些方看清为首之人跨坐高头大马，着一身似火红袍，衣袂翩翩，竟长得俊美绝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灼灼耀目，勾魂摄魄，鼻梁英挺，唇红齿白，嘴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愈发显得放荡不羁。一袭如缎墨发随意束以绸带，随风飞扬，丰姿玉人，容色竟胜世间女子！
　　高璇敏心头大惊，此人与众人口中战功显赫的猛虎将军之形象大相径庭，莫不是个中出了差池？她忙招来礼部尚书冯乾询问：“冯大人，你此前出使过蜀国，你且仔细辨辨，为首那人可是蜀国二王子？”
　　冯乾细眯双眼，眉头紧锁着望了片刻，面上渐渐泛白，他忙回身揖礼：“王，臣出使蜀国间隔久远，不敢断言，只是辨其容貌似乎不是蜀国二王子。”
　　高璇敏心底泛起冷意，两国联姻非同儿戏，蜀王竟明目张胆偷梁换柱，到底意欲何为？她怒意显现，面色极为不悦：“那他是何人？”
　　冯乾垂首，面色犹疑：“依臣之见，此人乃是……”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躁动，急切的马蹄声奔腾而来，将他未尽的话语吞没在嘈杂声中。
　　高璇敏匆匆回头，只见数十骑唐兵手持长戟跨马而来，熟稔地翻飞着手中长戟挑向南平将士，众将士匆匆应战，一时场面陷入混乱。只见唐兵中为首一人铠甲裹身，英姿飒爽，单手提着一柄长戟目不斜视，直奔舆车而来。一旁的南平官员早惊慌失措，一叠声地喊着：“护驾！护驾！”可众将士皆被其余唐兵缠斗着，唯有零散几人突出战圈合力围攻此人，却见他临危不乱飞速格挡，一阵横扫便将众人尽数撩开。高璇敏回首望向不远处的蜀军，却见队伍已远远地停止了前行，丝毫未有欲参战的紧迫感，为首那名红衣男子更是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边激烈的争斗场面，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令高璇敏心中恨得切齿。
　　眼见唐兵愈发逼近，高璇敏迅速起身欲跳下舆车，却被人扣住肩膀生生拽回座位，她这才看清来人那双透着英锐戾气的星目，剑眉张扬入鬓，熟悉的感觉涌上脑海，是他——李璟！时隔多年，这猝不及防的相遇让她一时大失方寸，片刻后才惊呼：“来人！救驾！”然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已腾空，被他用力掼在了马背上，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而去，随之而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烈颠簸直迫得她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双耳嗡嗡作响，已看不清局势。
　　达达的马蹄始终交错飞踏在坚实的地面，直击她的心间，愤怒、惶恐、恩怨……纷至沓来，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她怒声疾呼：“奸贼！放开朕！”见李璟置若罔闻，她愈发急了，张口在他腿上狠狠咬下去，只听一声闷哼，一股温热粘稠之物洒满她的衣袍，继而一道沉重之力压在她背上，她瞬时失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高璇敏只觉刺骨阴冷，浑身冰凉，她竭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漆黑似墨的夜裹满细密生硬的雪子洋洋洒落，悄无声息地融入她单薄的衣袍，直冻得她阵阵哆嗦，心脏被瑟缩得生疼。她费力挪了挪已然麻木的双腿，发现自己被反绑在木桩上，周围俱驻扎着唐军营帐。待细细打量一番，发现四周岗哨严密，巡逻甚勤，不易逃脱。她紧拧黛眉，心下仔细盘算，却见不远处有一顶军帐规格异于寻常，帐前把守森严，想来是唐王李璟所住之处。很快她便察觉出了异样，只见一些人频繁出入此帐，行色匆匆，皆面容焦虑，个中必有蹊跷，莫非李璟负伤了？脑海中依稀闪过昏迷前的画面，她忙回首望向自己的衣袍，只见其上洒满斑驳暗红的血迹，这更坚定了她的猜测！莫非这便是唐军匆忙退兵的缘由？
　　正思虑间，忽听一阵窸窣脚步声渐行渐近，高璇敏忙闭上双眼，故作昏迷，眼下身在敌营，生死难料，唯有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