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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含苞待采 ...

  •   阖目,高璇敏神色哀痛,千思百转。呵,她还有退路么?这几日城内粮草已绝,饿殍日益剧增,军心涣散,不少士兵早已枉顾军纪,已然到了炊骨爨骸的地步!若再无粮草,只怕城内将大乱,届时不等唐楚攻城,南平国早已亡国灭种!
      良久,再睁目,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坚定。执笔,她沉稳书下谕旨,封先太子之女高氏为昌乐公主,择日赴晋国和亲。
      日头一分分西移,转落朱阁。这个时辰谕旨应该已经落下了,高璇敏心头烦躁不堪,一想到夕儿,无处不在的窒息感便死死箍着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正心烦意乱间,得宫人来报,梁老请见。高璇敏忙起身欲迎,他已步入殿中。她语态敬重:“夫子,请上座。”
      这梁震原为唐末进士及第,因唐朝覆灭,遂辞官回乡。途径江陵时,先王高季兴爱惜其才,百般挽留。无奈他决然不肯入仕途,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介白衣,可高季兴对其十分器重,高璇敏更是得他言传身教,尊崇有加。
      梁震撩起青布袍衫端正坐下,捋了把花白胡须,望向高璇敏沉声道:“王,听说晋王有意联姻?”
      高璇敏双目微敛,难掩复杂神色:“已封先太子之女为昌乐公主,指了她过去,不日便可启程。”
      梁震颔首未语,高璇敏亦在一旁坐下,心绪烦杂,一时无言。有宫人入内禀道:“王,钱妃于殿外求见。”
      钱妃乃原太子妃,昌乐公主的生母。高璇敏知道她来所为何事,她按了按酸胀的额头,疲惫而无奈道:“且说朕忙于要事,暂不得空。”
      片刻之后,殿外便传来钱妃急切的央求声:“稚子年幼,妾身恳请王收回成命!”隐约伴着低泣。
      钱妃原是吴越国的公主,自嫁入南平国后与太子一直伉俪情深。如今年轻守寡,连唯一能相依为命的女儿也要被迫远嫁他乡给一白发老翁作妾,终身难再见,如何不凄凉?高璇敏与太子乃一母同胞,对这位王嫂自然更心生怜悯,她自觉内疚,实在不愿在此时召见她。
      梁震见高璇敏愁肠百结,便开口道:“王,小不忍则乱大谋。”说罢随手摊开一旁的江陵布防图纸,沉稳道:“两军交战万不可懈怠,莫要因旁的事乱了心智。”高璇敏将目光落在图纸上,眉头不由骤然紧锁,只得勉力按下心绪与他就着布防图认真探讨对策。
      不多时,近身伺候的宫婢青玟轻步入殿,低声唤:“王,昌乐公主意图自缢,幸得其宫婢发现,未遂。”
      高璇敏浑身一震,她深知夕儿自幼被宠溺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心下很是担忧。她忙起身,匆匆往殿外走。身后传来梁震的声音:“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谨记。”
      高璇敏脚步一滞:“夫子的教诲,朕不敢忘。”出了殿门,只见钱妃通身白衣素缟,钗环尽卸,长跪不起,泪湿满面。她忙上前去扶钱妃,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钱妃死死拽住高璇敏的衣袂哀哀哭求:“王,两国联姻不可儿戏,夕儿尚小,怎担得起如此重任?望王收回成命。”
      高璇敏扶起钱妃:“夕儿自缢昏迷,随朕去看看吧。”说罢径自往后宫行去。
      钱妃闻言面容煞白,毫无半点血色,匆匆跟上。

      明珠殿。高璇敏一进去便见满室狼藉,杯盏盘碟碎落一地,绫罗绸缎尽数撕裂,高瑜夕已醒转在床上,身子很是虚弱,见她进来,忙强撑起身子哭诉道:“王,我不要嫁去晋国!那个晋王都七老八十了!我不嫁!不嫁!”她说得太急,一时接不上气,直喘息。她自幼被视若掌上明珠,又年少气盛,免不得有些骄纵。
      高璇敏肃声道:“胡闹!两国联姻,乃是大事,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高瑜夕不依不饶,顾自嚎啕大哭,甚是委屈。高璇敏心有不忍,默然将她搂入怀中,良久方柔声道:“夕儿,你要明白,姑姑但凡还有半点法子也绝不会让你去遭这个罪!可眼下南平国生死存亡全系一线,唐楚两军对江陵城久攻不下早心生怨念,一旦城破,难保他们不起屠城之心。作为皇族,我们尽享常人不可得的荣华富贵,便要担常人不能承的千钧重担,势必要保南平百姓一方平安。”怀中的小人儿涕泪交加,嘤嘤哭泣,不管不顾。
      高璇敏叹息一声,复言道:“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南平国覆灭,你的处境只会比远嫁晋国更凶险。”
      高瑜夕扬起稚气未脱的脸蛋哭诉:“可是,那晋王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
      高璇敏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神情哀痛:“夕儿,你父亲与众叔伯战死沙场都是为了守住这一方太平,你祖父更是为了南平国殚精竭虑,至死方休。逝者已矣,如今该轮到我们活着的人来守护这一方了!你久居深宫,不知城中乱象,城中弹尽粮绝,饿殍遍地,疮痍满目,民不聊生!百姓之悲苦惨状竟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简直是一场人间炼狱!若再无兵马粮草救援,南平百姓必亡!为了南平的百姓,委屈你了!救救百姓!”
      话已这般肃穆,一时倒有些将这小丫头震慑住了,她唬在当场,小嘴微微张合,欲言又止,终究不再辩驳。她扑进高璇敏的怀中泪如泉涌,嘴里不住念着:“姑姑,姑姑……”滚热的泪珠断线般翻落,洒在高璇敏的掌心,灼痛了她的心。
      门旁的钱妃身子发虚,倚着门框无力滑坐于地,哭得伤心欲绝,半晌不成声。

      退出明珠殿后,钱妃仍不死心,趋步追上前:“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高璇敏望着她早已不再神采奕奕的眸子,有些疲惫:“钱妃,你原也是吴越国的公主,个中道理自不必我再言明。”
      钱妃瞳眸愈发黯淡,紧咬双唇不松口:“妾身即刻修书父王,若能搬得救兵,是不是夕儿就不必嫁了?”
      高璇敏见她固执地自欺欺人,长叹口气:“早前朕已派人游说吴越王,并许以厚利,然吴越王未允。想来你也已经试过了。”
      钱妃面如死灰,是呵,吴越王子嗣众多,光是儿子便有三十八个,女儿更是数不胜数。她在吴越国为公主时便不得宠,如今父王怎会为了她兴师动众出兵?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她就是不死心,夕儿是她的命,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想到这,她匆匆转身去准备书信。

      战况紧急,迫在眉睫。三日后,高瑜夕着凤冠霞帔如期出嫁,整个送嫁队伍低调而悄然。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娇嫩欲滴的岁数,稚气未脱的面容,套在一身喜庆之色中,通身华丽精致,却半点不见欢颜。
      出宫前,送嫁的队伍皆沉默静候,气氛有些沉闷。高瑜夕由婢女搀扶着迈步,肃穆朝新王跪拜叩首,未语泪先流,久久不肯起身。惹得旁人眼圈越发红了,钱妃早已哭得双眼肿如核桃,虚弱无力,瘫软如泥,由两旁婢女托持着身子方堪堪站住。
      高璇敏上前扶起高瑜夕,润湿了眼眶,很是伤感:“此去经年,山高路远,再见不易,可有什么叮嘱?”
      高瑜夕望了眼钱妃,不忍道:“王,我父亲以身殉国,今日我这一去,独留母亲孤身一人……余生……恳请王优待于她。”话毕,眼泪簌簌而落。
      高璇敏应允,又问她还有旁的话没,她垂下头,紧咬住唇,晃动着满头金钗,不语。高璇敏心头隐痛,涌上几分悔意,可箭在弦上,已无回头路,唯有一声叹息,让她母女二人好生话别。
      终究,高瑜夕还是含泪上路了,辇车缓缓前行,阻断了众人的目光与不舍,留下一地思念与悲伤。钱妃面如死灰,双目哭竭,她费尽了一切法子终究还是留不住,寄给父王的数封急书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她心头气恨,好!好!好一个贯会权衡利弊的吴越王!从此,她钱蕙晓便是孑然一身,再无娘家!

      晋王守约,不日便就近从郢州调运了五千石粮输送入江陵城,又派三万晋军出战。唐楚两军皆久战,已生疲态。晋军一直养精蓄锐,似猛虎出笼,势如破竹。虽比晋王承诺的粮草少了一半,但燃眉之急总算暂时解了,局势越来越有利,高璇敏心头暗暗舒了口气。
      晚间,高璇敏破天荒回了寝殿歇息,青玟忙备了热水,且泡了些许鲜花好让她舒缓下精神,青玟自幼伺候她,主仆情深,眼见自从她登上王位以后日夜操劳,通宵达旦,很是不忍心,今日总算能略略睡个安稳觉,自然伺候地愈发殷勤。
      可高璇敏的心弦却不敢松弛,唐楚一日不退兵,南平国便一日无安宁,眼下虽晋军稍占上风,可她深谙唐王李璟绝非等闲之辈,难保不会迅速反扑。万事不可大意,定要未雨绸缪。今夜她要好好养精蓄锐,阖目养养这连月来乏透了的精神头,待再睁眼将又会有一场场恶战等着她……
      夜半,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了高璇敏,这些日子她的神经时刻紧绷,从不敢睡熟,稍有响动便猛然睁眼,果见青玟立于床榻下一脸急切:“王,韩将军在殿外求见。”
      高璇敏望了眼窗外黑沉的夜色,约莫是已过三更了,她心头一跳,莫非战况又有急转?她深知若非军情紧急,韩有忠断不会连夜入宫求见。她忙一跃而起,一面伸手捞起一件玄色衣袍,疾声吩咐:“更衣!”待穿戴毕,方匆匆踱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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