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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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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记刺耳的声响突兀地划破黑沉的夜幕,高璇敏睫毛轻扬,一只破旧的碗盛着两个发灰的馒头映入眼帘,她微侧头,未置一眼。
眼前之人显然被她这个举动激得有些恼怒,阴沉着脸骂骂咧咧:“哟,瞧不上?你一个阶下囚还敢跟老子挑三拣四!活得不耐烦了!给我吃!”说罢,他捡起馒头硬往高璇敏嘴里塞,冰冷的馒头发硬如石头,她将头一偏,怒意凌冽:“放肆!朕乃是你们唐王请来的,让他出来见朕!”
那人笑得面目狰狞,一脸嘲讽:“还当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南平王呢?想见我们王上?等王上醒过来只怕得让你去见阎罗王吧!死到临头还敢在老子面前摆架子,看老子不收拾你!”说罢他抬起一脚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她猛转头,眼神迸射一道犀利的锋锐,不怒自威,迫得那人神情一愣,堪堪收住了脚,恶狠狠地将馒头往地上一砸,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高璇敏心下暗忖,看来李璟果然伤得不轻!或许,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定要从长计议!
夜色浓墨,无边无垠的大雪如扯破了的棉絮般洋洋洒洒,眼见之处皆成一片白茫,高璇敏单薄的衣袍上也落了厚厚一层雪,寒意透进了骨子里,将周身血脉皆冻僵了一般,头脑如冰封般刺骨生疼,渐渐模糊了意识……
当高璇敏再次醒转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顶宽大的军帐,刀剑齐整悬挂,弓、弩并各色武器琳琅满目摆放,一身铜铁胄甲挂于帐内,其上布满刀痕箭印,染着些许斑驳血迹,颇有几分眼熟,她闭目回想,不由心头一惊,这不正是年少时自己送给李璟的胄甲么?莫非自个儿正身处李璟帐内?她忙左右环顾,未见其人。欲起身,只觉头痛脑胀,浑身无力,乏透了。
却听帐外把守的一名士兵嘟囔:“这天寒地冻的,让咱哥俩给一个阶下囚把守,不值当!”
另一名士兵也牢骚满腹:“可不是呢!听说没?昨儿个蛮老六去给里头这位送饭,那暴脾气把这位得罪了,被王上赏了五十军棍,啧啧啧……皮开肉绽!”
“哟?一个阶下囚也值得王上龙颜大怒?”
“呵!圣意难测,谁知道呢……”
听着帐外那两人的谈论,高璇敏确定李璟已然醒转了,她必须及早撤离,于是她立时悄然下床,仔细打量四周,脑海中缜密盘算着出逃的对策。突闻帐外士兵叠声唤:“王上!”她心下一惊,眼疾手快取走帐内一柄匕首,匆忙躺回了床上。
帐帘被骤然打起,冷风呼啸入内,高璇敏强忍寒意不动声色地闭目,沉稳的脚步声声声入耳,愈来愈近,她捏着匕首的手在被窝中愈收愈紧。四周静得针落可闻,一滴冰冷的雪水悄然落入她的脖颈,瞬时刺骨凉意漫至四肢百骸,她暗屏着气息,睫毛不自觉地轻颤。一股温和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耳畔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朕知道你醒着。”
既已识破,高璇敏索性坦然睁目,只见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立在床边,着玄色的披风,身姿挺拔,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白雪濡湿了青丝,晶莹如珠,无息淌落。多年未见,他褪了几分轻狂,添了几分沉稳,面容硬朗如刀刻,只是那剑眉星目间仍有几分年少时的模样,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霸气。
看着这张年少时曾爱慕的脸庞,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可时易世变,终究是回不去了!阖目,再睁眼时,她眸中一片清明,冷冷诘问:“你邀朕来,所为何事?”
李璟眸中波澜不惊,淡然看向她:“先王在位时,曾将你许配于朕,朕自然要履行婚约,以告先王在天之灵。”
高璇敏眼中却沐满凄风苦雨,不可思议地嘲讽:“你害朕父母兄长亡逝,毁朕南平国土,迫得南平百姓流离失所,却只为履行婚约?李璟,你以为朕当真会如你所愿?”
李璟神色骤变,冷冷睇着她:“你父王落井下石,毁约在先,怨不得朕!”
高璇敏心头苦楚,眼神狠厉,恨声道:“李璟!朕与你此仇不共戴天,抵命吧!”她话音未落,手中利器早早刺向了李璟胸口,他处变不惊,伸出左手格挡,刹那间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他一把夺下匕首远远掷开,右手箍住她的脖颈冷眼嘲讽:“朕以为你当了几天南平王,心思会有所长进,不成想竟还是这么莽撞!你以为单凭你就能杀了朕?简直天方夜谭!再者说,朕若有何闪失,唐军的铁骑必将区区南平国踏为平地!”
高璇敏心头骤缩,背后渗出密密冷汗。她知道他所言非虚,如今她是南平的王,应以百姓为重,断不可再逞一时之快!正思绪混乱间,又听闻他一记重击:“不过,如今蜀国那位三王子入主南平,传闻此人性情乖张,心狠手辣,想来很快就能将南平搅得天翻地覆。哼,你的眼光可真是大不如前了!”他突然凑近,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迫得她与他直直对视,冷意在他瞳中蔓延:“朕要你亲眼看着南平国万劫不复!”
高璇敏心头暗暗打了个寒颤,血脉似凝固般,刹那间通身冰凉。面上却强抑颜色,半点不肯泄露,只冷眉瞥向他,恨恨切齿。
李璟全不在意,起身再不看她,洒脱地扬长而去。
眼见他出了大帐,高璇敏强撑的精神瞬间涣散了,蛾眉紧蹙,心下不安,蜀王果然是偷梁换柱了么!李璟此话正中她所担忧之处,南平国是她父王一生心血,断不可落入贼人之手!她心急如焚,面上一片焦躁之色。
此后李璟加派了人手把守帐前,高璇敏如笼中困兽,毫无挣脱之法,她在帐内心焦地来回踱步,思索各种脱困对策。
帐外雪越下越密,斜斜交织如网,兜住了漫无边际的天地。分明是天寒地冻的光景,高璇敏却觉胸腔内如火焚烧,加之心内焦虑,愈发汗湿了衣衫。到了晚间,她浑身无力,水米未进,堪堪病倒了。
迷迷瞪瞪间,耳边听到李璟震怒的声音:“怎么烧了这么久还退不下去?”
一人诚惶诚恐地应声:“回王上,此乃邪寒入体,加之急火攻心,故而来势汹汹。臣确已对症下药,只是她目前身子虚弱,不敢下猛药,是以见效稍慢。今夜需得勤敷额散热,明日或可无碍。”
李璟怒气未消“都退下吧。”
又有一道声音洪亮传来:“王上,您身子未愈,不可操劳,龙体要紧,此处还请王上恩准属下代为照看。”
“退下。”李璟声色渐响,威严毕现,不容置辩。
众人唯有应诺,一一退出帐外。
高璇敏只觉眼皮沉得很,半点睁不开,昏昏欲睡。那一夜,她依稀感觉有人通宵为她更换额间汗巾,彻夜未眠。
待第二日天明醒转,她高烧已退,身子爽利了许多。帐内已不见李璟身影,想来是去别处歇下了。她心生一计,假意仍称病卧床,帐外把守的士兵只道她身虚体弱,戒备稍稍松懈。她便趁着两拨守卫轮换之际匆匆逃出了营帐。
出了大帐后,高璇敏方发觉天地间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皑皑白茫一望无垠,漫天风雪扑面而来,锐利的风刀刻在脸上拉出一道道细密的口子,生疼。好在她在帐内顺手取了一件白狐皮毛的斗篷,将身子裹得严实,乍一眼望去,与天地同色,一时难以察觉。
她知道李璟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了,她不得不争分夺秒,好在这几日她常留意守卫之间的闲谈,得知因着大雪封路,李璟又抱恙在身,故而行军缓慢,只刚刚出了南平境地。她暗咬牙,只要往西行几日便能入南平,届时回宫便轻易多了。
孰料雪已连下数日,早没过脚踝,令人举步维艰,踏下去竟如此绵厚,不过片刻便裤袜尽湿,脚底生滑,极难行路。如此看来,她便是行上一日也走不远,势必会被李璟派兵追上,倒不如来个灯下黑,出其不意。思至此,高璇敏掉转头向军营另一侧行去。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纷纷扬扬,瞬间便覆盖了她身后的一串脚印。只是举目皆一片白茫,廖无人烟,高璇敏病躯未愈,渐渐力不从心,她必须得在天黑前找到一处遮蔽风雪之地,否则必熬不住这天寒地冻。
可行了许久,眼见天色一分分暗下来,却连个洞窟子都不见影儿,她心头越发焦急起来。国仇家恨未报,王位又遭贼人虎视眈眈,她绝不能命丧此地!思及此,她一再咬牙前行,极力搜寻周遭环境。
夜色四合,一轮弯月悬空,清亮的月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映照得四周颇为亮堂。突然静谧的雪地响起了几记若有似无的马蹄声,高璇敏心头一惊,忙仔细聆听,那声响颇远,她急急环顾四下,见前面有一处坡地,暂可藏身,便慌不择路地跑去躲好。不多时,马蹄声越发清晰,声声踏在她心上,她紧握双拳,屏息凝神,神思很是紧绷。微微探头,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只见李璟披着皎洁的月光策马而来,面覆冰霜,连洒落在周身的清辉也生了几分寒意。
李璟在不远处勒住了马缰,四下环顾,高璇敏纹丝不敢动,生怕被察觉。终于,李璟低头看到了地上若有似无的足迹,锐利的目光笔直投射向她躲避的坡地,缓缓驱马过来。
高璇敏知道行迹败露,转头看到身后是一处险峻崖坡,横竖是死,倒不如豁出去,死中求活,她闭了眼,仰身一倒,直直往那崖坡滚落。
李璟听到了响动,匆忙策马飞奔过来,眼见高璇敏已翻落崖坡,他不假思索便纵身一跃,死死将她抱在怀中一道滚落。
耳边不住传来冰雪崩裂的脆响,底下尽是突兀的山石,李璟拼尽全力将高璇敏护在怀里,自个儿被山石撞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阵阵天旋地转间,高璇敏心头百感交集,今日怕是要与他葬身在此处了,昔年她爱慕他时,曾想着要与他同生共死,不承想今日竟应了誓,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