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ten》Locaforin

2、第 2 章

　　其他人只讨论了几分钟，又默契般地集体住嘴，各做各的事去了。再拖延哪怕一分钟，估计老板又会怒气冲冲地杀进来挨个训一遍。
　　周桡也没愣着，轻车熟路地翻出自己的工作服，拎起包就溜进了厕所。他把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抹干，对着镜子理了理。效果不佳，看上去像刚刚洗完头发，但也总比之前乱糟糟的样子好多了。他从包里拿出助听器，熟练地戴上。他习惯了上班期间戴助听器，自从那次在公车上遇到熊孩子，助听器被肆意摘下险些被扔出窗外的小插曲后，他决定只在上班期间佩戴，其余时间大多都把它们藏在包里。佩戴完毕的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声音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听见后台大功率抽风机呼呼作响的噪音，外头的脚步声嘈杂且毫无规律可循，不远处的柜台，男男女女大呼小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看样子终于来了客人。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助听器，觉得它们真像两只孔武有力的手，把他从那个封闭的时间一下子拽回了人间。
　　“周桡你好了吗？我想上厕所！”外面传来砰砰的拍门声。
　　“好了！”他赶紧回答，声音里的扭曲连他自己也觉得难听。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周桡快步走到吧台，等候着客人上门。
　　老板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出神地看着窗外的人群，临近八点，大家都步履匆匆，没有人有闲心会进一家从外表看起来就十分不入流的咖啡店小坐。老板看上去怒气未消，那两道令人生畏的浓眉还揪在一起打得热火朝天。他把刚抽了半截的烟在面前的烟灰缸摁灭，兴许是怕过于浓重的烟味可能会熏跑上门的客人。
　　周桡无所事事，站得笔直，样子跟被罚站的小学生如出一辙。不知道是冷气开得过低，还是老板时不时扔来的眼刀太过犀利，周桡站了一个上午，总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好不容易盼来了短暂的午休时间。周桡懒得换衣服，直接去对面的小面馆匆匆解决了午餐。毕竟他的生活向来拮据，吃的方面只求过得去，没什么讲究。几乎没啥油水的面条下肚，对于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而言远远达不到吃饱的地步，周桡也是。但饿归饿，他也没想过要再点些什么。
　　过马路的时候他遥遥望了一眼咖啡店，凭借着良好的视力，他发现里面仍然是空空荡荡的，要是下午也那么悲剧地无人光临，老板的火气绝对会拔上一大截。
　　没想到他刚进咖啡店，就意外地有客人上门了。
　　“等等。”周桡顺手关上门的时候，有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大概是对方出现得太突然，即便是在大白天，从身后响起的声音也令人胆寒。周桡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后撤一步小跳开来，僵硬地站直了说：“不好意思。”他努力说得快一些，尽量把每个人都咬得很清楚。
　　进来的人没明白他这愣头愣脑的一句道歉，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没事。”
　　“啊，先生您好！要喝些什么吗？这边请！”周桡还傻站在原地的时候，一旁机灵娇小的女店员反应迅速，连忙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谢谢。”客人礼貌地应了一句，却没有走向女服务生指着的方向，而是径直走到了角落的位置。
　　娇小可爱的女服务生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在客人背过身去的时候鼓起嘴，不满地跺了跺脚，小跑着去后台帮忙了。
　　周桡左顾右盼，发现除了他，所有人似乎都躲进了后台。
　　也难怪。老板就坐在店里，脸沉得像只吃人的老虎，活像个受挫的□□大哥，平时他也会来坐坐，只不过一般情况下不消半个小时他就走，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硬是熬了大半天，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特地来逮消极怠工的店员来了。再加上后台的空调开得很猛，店里的空调与之相比简直就是缓缓打扇的老头儿。这段时间恰好是三伏天，年轻人有点耐不住热，溜去后台也情有可原。
　　但周桡就惨了。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偶尔从有人从后台出来探探头，再加上老板坐阵，冷不丁就一把眼刀丢来，更是别想跑了。
　　他认命地拿起柜台上的菜单，小跑到客人的旁边：“请问您需要些什么？”他很庆幸自己把这句话练得又快又清楚，各个音节听上去没有别扭的地方。这是他能快速说好的为数不多的话之一。
　　然而面前的客人心不在焉，食指叩击桌面的响声通过助听器传入周桡的耳朵里，极有节奏感，像是最近某首流行歌的节拍。客人望着窗外，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紧张兮兮的服务生。
　　“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周桡稍稍提高音量，重复一遍。
　　客人顿了一下，才把目光拉回到被冷落的周桡身上，在周桡略微拘谨的注视下，他眨了眨眼，居然缓慢地对他绽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第一次来，有推荐吗？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
　　客人的声音意外地好听，跟方才把周桡吓得小脸惨白的声音完全对不上号。
　　“这个怎么样？”周桡一字一顿地说道，干脆就指着菜单上的饮品给客人看。咖啡店虽然生意不景气，但饮品种类还算多，周桡苦苦练习许久，还是有一些音发不准，保险起见，他还是指给客人看算了，省了麻烦又显得热情一些。
　　“好的。”客人随和地点点头，凑过去往菜单上看了一眼，“还有那个小点心也来一份吧。”
　　“嗯。”周桡认真地记下，“还需要别的吗？”
　　“就这些吧，辛苦了。”客人说完之后，立刻把头转向窗外，弄得周桡也忍不住往窗外瞅了几眼，也没见到什么稀罕的景象。
　　闲得慌吧。周桡想。
　　把菜单递给后台的人员，他就彻底没事干了，只能挨着比较冰凉的大理石柜台缓解一下身上的燥热。
　　他的目光在咖啡店里游来游去，从陈旧的木桌到斑驳的墙纸，由积灰的吊灯再到许久未更换的装饰……然后不知不觉地，挪到那个客人身上。
　　他这时才捕捉到了少许的偷闲的时间，见那位客人依然望着外头出神，打量对方的目光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这人可真是个倒霉蛋啊，放着一大堆正中间的位子不坐，偏要缩进角落里，好像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倒也不是说对喜欢坐角落的客人有什么意见，只是……角落的位子因为坐的人太少，大约已经有几天没有擦了，客人搭在桌上的手臂应该已经被沾了薄薄一层灰，至于屁股上就更不用说了，明不明显……随缘吧。
　　周桡眯起眼睛，恨不得凑到客人身上去看。他很少这么仔细地去看一个人，上下班都脚步匆匆，上班时间待在咖啡店里，虽说大部分时间没活儿干，但直勾勾地盯着同事看总是不合适的，被发现了就糗大了。
　　也只有眼前这种神游万里的客人会乖乖让自己当标本似地注视这么久。
　　客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穿着合身的白T，再搭条黑色的牛仔裤，看上去都和潮牌不搭边，却不妨碍他展现良好的气质。客人侧对着他，周桡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脸，从侧脸来看，“标本”先生五官还算立体，但不算精致，第一眼看的时候确实不能称得上惊艳，所幸柔和且微微掺了点笑意的眉眼及时加了分。
　　他已经工作了吗？还是在读大学？他在看什么？……周桡只顾着盯着客人出神，眼睛咕噜噜地转，脑子里杂乱的问题一个个往外蹦。
　　“周桡，咖啡做好了。”某个人的手在他的肩上随意地拍了拍，强行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今天第二次被人从后背突然袭击，周桡险些又吓得跳起来。
　　“哦，好的，谢谢……”他小小声地答应道。对方早已跑回后台，压根听不见。
　　周桡回头拿托盘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瞄了那个角落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那位客人转过头来，两人的眼神正正地在安静的空气里相撞，只不过双方都温和有礼，并没有所谓的火花产生。
　　周桡一下子呆住了。偷看被发现的羞耻感从脚跟一路上涌，他无法抑制地涨红了脸，手停在托盘上，一时间竟然没拿起来。
　　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视线，仿佛认定了这短暂的对视只是个小意外。他对于周桡忘记挪开了的目光不以为意，那双被周桡在心底称赞的温柔的眼睛对着他眨了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等周桡回过神，懊悔地反省自己的失态的时候，客人已经收回目光，继续眺望着窗外，刚才不经意间对视的小插曲仿佛不曾存在。
　　周桡摸摸发烫的脸，端起咖啡低着头朝角落走去，他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几分钟前的尴尬，直到脑中的画面越来越模糊。
　　像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