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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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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共汽车终于慢悠悠地靠在了路旁的站点上，陈旧的红色车门缓缓拉开，尾部喷出的尾气与阴霾的天空融为一体。
　　周桡从车前方开始横冲直撞，看样子像是不杀出一条血路誓不罢休，早晨七八点的时候公交车上永远都是人挤人的场面——早起去公园锻炼健身的老头老太、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还有叽叽喳喳的小学生。车上大多是这几类人。清晨特有的略微潮湿的空气从敞开的车窗外飘入，有意无意地给人平添一股倦意。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盛夏的天气里，即便是早上，闷热的程度也不容小觑，何况现在天空中乌云密布，大雨似乎随时能落下来。周桡像块肉饼似地被夹在人堆里，早已出了一身汗。他护犊子似的抱着自己黑色的书包，从两个穿着白背心的挨在一起的老大爷之间挤过去，顺势被浓郁的汗臭熏了一脸。
　　他前脚刚跳下公交车，后脚车门就不耐烦地“唰”一声关上了，险些夹到他宽大的裤脚。
　　周桡站稳脚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拎着包就朝工作的咖啡厅跑去。
　　他跑步时要非常频繁地张望，恨不得脖子能三百六十度旋转观察，以免一个分神就会被疾驰的车辆撞上。距离八点还有一段时间，但市中心早已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身着考究工作服的男男女女们组成了庞大的人潮，整齐的小轿车在斑马线前排开。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但落在他眼里就仅仅只是一出日常的默剧。
　　混在人堆里半走半跑地安全地过了几条马路，周桡一踏上宽阔的人行道就开始狂奔，这里的路他很熟，地上哪里缺块砖都一清二楚，就算是闭着眼，只要没有行人，他觉得自己也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工作的咖啡店已经映入眼帘，周桡大喘着气，耷拉着的嘴角终于上扬了一下。
　　然而还有十几路的时候，天公终于放弃了要给他面子的心，豆大的雨珠子就这么约好了似的齐齐落下，看着面前悠然自信地走着的女生突然狂奔了起来，周桡还没来得及纳闷，就猝不及防地被浇了个半湿。

　　他跨进咖啡厅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狠狠一哆嗦，头发末端的水珠被甩到了厚重的木门上。
　　周桡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正对着自己的钟：分针还差大约十几秒就该吻上那个大大的“30”了。
　　谢天谢地，没有迟到，不然奖金准就泡汤了。
　　周桡看向柜台，老板还没来，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溜烟地闯进后方的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假如不麻利点换好衣服，被老板看到了绝对会被以“损害咖啡厅形象”的罪名狠批一顿。
　　意料之外的，他刚拉开那扇小小的木门，就跟面前那宽厚的背来了个亲密接触。周桡太赶时间，动作自然也就粗暴些，以至于他的鼻子被撞得生疼。
　　那人甲板般宽厚的背影被来了这么一击后居然纹丝不动，隔了几秒，那个宽大的背才缓缓转过去，露出了那张令周桡瑟瑟发抖的脸。
　　正在方才自己以为没来的老板。
　　周桡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他一直以来在老板面前都小心翼翼地绷着脸，即使在被老板训斥的时候也保持着莫名的严肃，生怕一不小心露出怂蛋的马脚，就会被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一出。他在心里给自己默哀。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人普遍具有的憔悴，他并不面善，几乎要连成一字的粗眉像极了漫画里反派的样子。周桡第一次面试的时候就被震得不轻。事实上老板也如他所料，脾气暴躁，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岔子也会被拉去劈头盖脸地训上半小时。
　　此处时刻，老板显然处在暴怒的巅峰，两条眉毛鞭子似地凌空抽来，打得周桡一个措手不及，他眼睛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因为盛怒眼眶红得骇人，嘴唇迅速地开开合合，唾沫星子毫不留情地飞到了周桡脸上，比刚才的暴雨更令人难以忍受，周桡恐惧地盯着老板发黄的牙齿，仿佛那是巨兽的利齿，下一秒他就会被撕成碎片。
　　他不知道老板到底说了什么，那两片嘴唇以可怕的频率开合了半分钟后，终于有人上来大着胆子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和他说了什么。
　　老板闻言一下子愣住了，两片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愚弄，他再次暴怒起来，“呸”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怒气冲冲地撞开不知所措的周桡，离开了休息室。
　　周桡只明白了老板说的最后几个字，那样的唇形烙印般烫在他心底。
　　“婊...子养的。”
　　他眼底的光暗淡了片刻。
　　屋子里剩下的人都是这里的员工，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周桡来得最晚，全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像是当他不存在，当着面就扯开了话头，周桡只看着他们的嘴唇分分合合，神情变了好几次，还有人时不时用怜悯的目光瞥他一眼。
　　他顿时急了起来，强烈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一定非常糟糕。
　　他上前几步，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某个和他关系还过得去的店员，张了口想问，却又缓缓闭上了嘴。
　　……万一他听不懂自己的话呢？这样一来他们又要取笑自己了吧。
　　好在那个店员还算聪明，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插着腰捋了捋自己染成亮黄色的乱发，蹙着眉说了几句。周桡看他没有要停的意思，慌忙用力地摇头，示意对方自己听不见。
　　店员的表情瞬间沉了几分，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耐烦的意思即使不说周桡也看得出来。
　　最后那人瞪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捞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地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下。
　　“老板说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准备开除掉一批人”。
　　“开除”。那两个明晃晃的大字闯入周桡的眼里。
　　那股刚刚褪去的寒意复又攀上，且比之前还要冷上几倍。从背脊一路爬到脑子里，周桡更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泛白的手指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包，他抬起头，紧咬着泛白的嘴唇默默注视着聚在一团讨论的其他人，只觉得摇摇欲坠，头顶阴霾的天空，一下子就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