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药》深可

2、章二

　　“警告！警告！受到不明生物体撞击，3分钟后仓体将自爆！”

　　平稳航行忽然被打破，仓体摇晃不停，强制性被唤醒的3057只觉寒意侵袭，运输而用号称无坚不摧的明达号，在此时，陷入了混乱。

　　仓脑冷声倒计时，淡蓝休眠液四处碰撞，3057一时间难以控制呼吸，微稠液体倒流进她的呼吸道，窒息感扼住了她脆弱的心跳。

　　自爆，为的就是不让在运输仿生人的途中，遇到其他星系或星际海盗，而使仿生技术被窃取的一种极端措施，连着仿生人一同，成为星际碎片。

　　毕竟地星处于这项技术的高端水平。

　　若换做是其他医用性、防护性、伴侣性等类型的仿生人却不会被严格看守，但药用仿生人无比珍贵，当然，只限于使用期内。

　　即使是衰老无用的药用仿生人，也只有地星仿生科技局的人类，才被允许接触。

　　而她正要前往的，是位于亚星的地星安置区，那里是药无用之地。

　　3057死死拍击仓体内壁，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资料告诉过她，治愈她的药在亚星何处，她只是在影射里第一眼看到那颗湛蓝星球时，便沉沦了。

　　但她要的，只是能治愈她衰老的药啊，为什么他们不愿给她留条活路呢……

　　看着软而滑腻的白壁，她连一道划痕都无法留在渐渐硬实的白面上，扯着命纽，链接着仓脑的神经链，她用上了全身的力，在没有专业医师的情况下，她拔不出来。

　　墨绿在粘液里转动形成小球，漂浮其中。

　　“警告！请勿脱离链接口，危险！危险！”

　　“都要自爆了，我难道要等死吗！”3057愤怒大吼，可一张嘴，休眠液便一涌而入，但仓脑确确实实接收到了她的恐慌。

　　“请回到原位，编号3057，明达号自爆还剩85秒，98……75……”

　　乱了，仓脑崩溃了，颈部被拉扯，她瞬间沉入窒息蓝液里。

　　蓝白交融，药丸外形的休眠运输仓，终于要完了。

　　“……65……77……35……”

　　毫无规律，3057沉浸于渐渐冻结的休眠液里，警鸣声与计时声就在她耳边，却又好似被蒙住了，杂乱无章的心跳，逐渐被冷液填充的身体，让她的意识变得无比清晰。

　　那虚假影射的斑驳树影下，漫过金丝，潮涌而来，湛蓝眼眸闪烁着，躺在翠绿汲取台上的她，无声笑着，绿意转橙又换枯，树叶零落又抽芽，她脑海里流逝了许久，可唯一深记的，便是怜悯温柔着的小医师。

　　小医师哪儿都模糊不清，可他那触手可得的金阳丝，那近在咫尺的蓝眸，只变幻了深浅，从不曾被水色淡去。

　　“十、九、八………”

　　她忽然挣扎起来，仓体渐僵的内壁也终是被她抓破一道长口，粘液狂涌向缺口，却无法将她排挤出去。

　　但至少，她还有救。

　　明达号没有暴露在外太空里。

　　“……六……五……四……”

　　仓脑似乎慢了语速，她瞥见一抹红，在被谁拉出令人窒息的囚仓之际。

　　那是她的命纽，暗红光线滑过了蓝液。

　　“二……”

　　没数完，3057躺在一副坚硬似铁皮质地的身躯上，在轰然而起的笑声里，被滚烫硬实的手臂圈住，转换方向，黑影袭来，她猛然转过头。

　　明达号融化了。

　　在自爆之前，它被机械臂推出了这艘老旧、铁锈气息沉重的星航船里。

　　“地星人？”

　　灼热的手抚过她的脸，至她的颈，3057颤抖不停，她眼里只有爆裂如星云的明达号，她突然酸了眼。

　　这下好了，地星上，没有人会知道，她还存活着。

　　包括她的小医师。

　　但同时，她心头轻了些，那个作为药用性仿生人的3057，已经跟着明达号，成为了宇宙里漂浮的碎片。

　　“哎！你聋吗？我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停留在垃圾星外圈？”

　　3057看着眼前拥有星眸，面容可怖的人，怔愣几秒，喉间便溢出呜咽。

　　链接软触被人握住，仿佛要抽离了她全部感知般，让她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该死，你放手！你还想不想说话，想不想活了！”

　　活，她想活，她要活。

　　“啊！！”

　　白触尖端还渗着墨绿汁液，3057喘息着，趴伏在五彩斑斓的地面上。

　　“你的血原来是红的啊……”他嫌恶地踢开软触，缩在星航船门边的机械手在他抬手落手之间，将软触扔进了外太空里。

　　3057一直在咳，一直在呕。

　　垃圾星系，她在全宇宙的垃圾堆里。

　　这是放逐，而不是嘉奖。

　　吐尽了所有墨绿的休眠毒液，她通红了眼。

　　这一刻起，3057，就只是3057。

　　“哭完了？吐完了？肚子饿没？过来吃东西。”

　　而莫名其妙的，3057起身落坐在了脏乱衣物和被褥叠加起的所谓“床窝”一样的地方，接过他递来的流质食物，有着淡淡腐臭，她又看了看狭小的船舱内，仿佛被包裹在一颗巨大的圆形糖果里。

　　操作台，“床窝”，仅此而已。

　　“别嫌弃了，这是我三天的伙食，有的吃就不错了。”

　　他哑声，油腻乌亮的发丝纠结成块，光裸上身疤痕数道，星眸因低垂的头而隐在了暗处，3057忍不住追随着他。

　　“你干嘛？”他推开3057探到他下方的脸，粗声道，“看屁啊你，小……”

　　“好看。”3057拉下他盖住自己脸颊的手，长久没开口，话音却依然软糯，“你好看。”

　　“我……我……我好看个屁！”

　　他不算好看，满脸伤疤，将他的脸衬得如古书里的恶鬼一般，恐怖十分，可3057就是觉得他好看。

　　“你的眼睛跟星星一样亮。”3057托着他的脸，很是仔细，“你的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你的牙齿像被涂上亮油的贝壳，白白亮亮，你的脸……”

　　“够了！”他甩开3057的手，不再叫她触碰他的脸，因为她的温柔，会灼伤他，“够了，你吃饭，我会把你送到亚星上去，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星球，像你这样……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垃圾星，一定是搞错了。”

　　“我是怎样的人？”

　　3057是被遗弃的，那墨绿的注射液便是证据，它会让她动弹不得，会一点一点取代她体内的活血，使她腐烂，她却不想去争辩，此刻她最关心的，是这个与她截然不同的人。

　　她轻抚过他脖颈，见他弹开，便笑了，“你是人类吗？”

　　“我是拾荒者。”

　　“拾荒者不算人类吗？”

　　他忽然沉默，手里风干的不知名生物体肉条被攥紧。

　　“哈。”狠狠咬下肉条，他嘴中发出清脆的“嘎嘣”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拾荒者吗？”

　　3057摇头，她只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后颈没有命纽的人类，是她无数次幻想过的真实人类。

　　地星药制局里全是仿生人，而地星人都生活在局外，所以3057期盼着她能见到这个创造了他们的种族，见到她所憧憬的人类，她也曾向培育局请求过，将她变成人类。

　　可他们说，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因为穷呗，穷人在地星可活不下去，哈……我一无所有。”

　　他脸颊红透，泛白的疤痕也有些粉，他摸着似火，不同于微凉的仿生人，他表情多变，时而瞪着大眼不可置信，时而微眯着眼被她触碰。

　　“你是地星人吧……”他掰断肉条干，递给3057，笑起来疤痕凸显，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冷下脸，“只有地星人才觉得跟他们长得一样的都是同族。”

　　“你不也是地星人吗？”3057咬着跟他一样硬的肉条一端，有些含糊，“我是仿生人，算不上真正的地星人。”

　　他渴望被人触摸，3057能感受得到，可他总是拒绝她。

　　“仿生人？你是仿生人？！”他神色变幻，尴尬、愤怒之后，平静冷漠，“是了……你这样柔软，干净又好看……等到了亚星，就能联系到你的亲人……”

　　他不服从他的渴望，3057有些难过，紧抿了嘴，被他用软绳捆住了手腕。

　　“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你一小姑娘真不害臊。”

　　许是她外表太像人类了，除去隐藏在长发下的命纽，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与真实女孩无异。

　　都是那样的馨香，娇小和柔软，所以才给了他错觉，3057并非刻意，只是睁着眼睛，盯着他，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被解开束缚，端起了铁碗。

　　“小姑娘？我是小姑娘吗？”她松开肉条，牙根酸涩，双唇刺麻，可肉条只是浸足了她的唾液，由浅色转为深褐而已。

　　“……”他夺过她手里的肉条，撕成小条，扔进碗中热汤里，“泡软了吃……真是跟奶猫一样，娇。”

　　3057大口吞咽，肉条冲散了腐臭，将热汤染上一股她难以言喻的味道，厚重粘稠，饱腹感十足。

　　“这是什么！”她迅速吃完比她脸还大的一碗热汤，一滴不留，唇齿却留香，“我可以再要一碗吗？”

　　“没了没了！”他忙护住自己一只手就能全包住了铁杯，可3057一脸迷茫，他又皱着乌黑的眉，将只喝了一口的杯子给了她，“还以为你们仿生人过得有多好，连肉都没吃过。”

　　“肉？这是肉……真好吃。”

　　他到嘴边的肉条在3057可怜巴巴的注视下也被投进了热汤里，听着她的赞叹，盯着她的发旋，他突然面露不忍，可下一刻又咬紧了牙，起身坐上了驾驶位。

　　3057吃饱喝足，把还剩一半肉汤的递到了他面前。

　　“你吓我一跳！”他稳住操纵杆，热汤却洒了他一身，“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万一要是伤到哪里，我可赔不起。”他低声默念，让3057坐上副驾驶位，自己便到了床窝前，就着漂浮的水团，毫不顾忌的擦拭起身体，“别看了，我调了重力感应，水才能浮起来，你乖乖坐着，什么都别动，我设置了自动寻路……”

　　3057却迷惑了，她不懂操作星际航船，可她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