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药》深可

3、章三

　　【已联系买主，请尽快到达目的地，迟于约定时间，则买卖无效。】

　　红字显眼，就在操作台面上。

　　可不等3057再看几秒，他回来了，红字瞬间消散。

　　“到了亚星，你可不能遇到谁就说自己是仿生人。”他沉声，推开她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的脸，“亚星现在很流行饲养仿生人，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只要是个仿生人，就会被哄抢，你要是想好好在亚星地表面上行走，就对于你的身份保持沉默。”

　　“你的意思是，我不说出去就是个真实的人类？”3057揉揉他的脸颊，诧异道，“你的脸好软，跟你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他穿上了灰色航行服，亮红长线分布在灰色里，长裤站立时有些松，现却因他端坐的姿态而紧贴着他，把他完美的肌肉线条勾勒得让3057沉醉，而他宽阔的胸膛在她手下轻颤，顺着挺直的腰背向上，她又摸上了他的脸颊。

　　全数拢到脑后的短发，只几根散落在额前，使得他那凶狠令人恐惧的面容轮廓更为鲜明。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仿生人里面，最像地星人的一个……你知道一、二代仿生人为什么会被淘汰吗？”

　　“嗯，他们说是因为性能有缺陷。”3057搓了搓他的一缕额发，有些粘手。

　　“缺陷？呵。”他瞥了她一眼，便目视星海，“第一代仿生人是不完美，但却是学习能力最强的一代，他们被造出来如同一个新生婴儿，从牙牙学语，到快速成长，短短几年就能掌握许多人几十年才能学会的东西，甚至能做到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你说，地星人能不怕么？”

　　3057摸了下他的眼角，红纹若隐若现，仿佛是勾画了桃色眼线，眼内星空万里，他的眼白，被吞噬了。

　　“所以……我才会被抛弃毁灭啊……”3057侧靠着副驾驶座，瞧着他，涣散了瞳孔，只是这句低喃，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星航船穿梭在行星带里，周边陨石之间，被改造过的小型航船，色彩怪异却夺人眼目，3057顿时直起身，抓着操作台一角，指着一艘影射海洋里才能见到的白鲸形航船。

　　“那是鲸鱼吗？！为什么它不在水里？小医师说每一只鲸鱼里面都有一个人灵魂，我能跟鲸鱼打招呼吗……”

　　纯白鲸鱼发着柔光，一口吞下无数冰白陨石，又将陨石碎末由出气孔洒向无尽宇宙，3057猛然站起，穿过无数艘阻碍视线的破烂星船，追随着越渐游远的白鲸航船。

　　“回来坐好，那是白鲸星系的达姆星，是一个星球，鲸体内里起码有30亿居民，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他们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哇！这么多人！好神奇，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吗？”

　　3057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达姆星，坐回副驾驶，惊讶之余打了个哈欠。

　　“不一样，他们是鲸人，活在水里，亚星上有很多，你可以……”

　　她睡着了，带着甜美的笑意，躺在了被慢慢放平的软椅上。

　　暖而松软的沙滩，海风吹起她轻薄的裙摆，海腥味涌入鼻腔，3057并未入睡，虽然她被制造得与人类无异，需要一定睡眠，但此刻的她，仅仅只是回放着残留的影像，沉醉在了海风里而已。

　　“哒哒……嘟……”

　　一阵轻缓音铃过后，又是初来时的哄笑。

　　“……我亲爱的将军，您何时回来……战争已经结束，您何时回归故里……我敬爱的将军，您的荣光照耀着我们……盼归盼复，我的……将军啊……”

　　声声笑意里，粗狂男低音歌唱着，祈祷着，迫切期盼昔日首领的荣归。

　　脑海影像里的蓝海，顿时无声，忽然翻起滔天巨浪，银灰盔甲的将军，手执三叉戟，浑身闪着的莹蓝光丝接引似乎要塌下来的乌云间碰撞而下的雷电。

　　将军下身隐入海里，海浪成墙，蓝甲士兵高举长剑，变幻剑身，宝蓝光束穿过她的脸，她的身，她的灵魂，将她全数击碎。

　　将军啊……将军？

　　3057猛地一颤，那是蓝海战神的影像，是那二十年前最后蓝海一战后便消失了的将军，即使看过无数次，她也依旧为此沉迷。

　　只是，影像里的“她”，是留在她记忆里，无人所知的秘密。

　　没有恨，没有不甘，她只记得有解脱的快意和难以言喻的欣喜。

　　“她”在欢喜什么？

　　3057从不曾明白过，但那片蓝海，她看到了，在亚星之上。

　　“将军也在亚星上吗？”

　　“将军？哦你说的是蓝海将军是吧。”他听见了她的呢喃，手下动作一滞，“不在，他死了。”

　　“这样啊……那真可惜，我还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我……”

　　“见过谁？”

　　3057又小声念叨，他按下操作屏上的蓝星，便转向她，凑近她，他脸上，干燥起皮，皮屑落了几片下来，“你蜕皮了？”

　　“为什么转移话题？告诉我，你跟那将军是什么关系？”

　　他嘴角干裂，眼里繁星闪烁，3057眨了眨眼。

　　“我去亚星，一是为了寻找能治愈我的神药，二是想去看那位将军所在之地……”她吸了吸鼻子，“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我的记忆里，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所见到的最后一人，便是那位将军。”

　　他愣了很久，就那样望进她的眼里，直到3057伸手轻轻拉下一块他面上的皮，才一震而抬手盖住了她的眼。

　　“可能是培育你的人是那人的狂爱者，把他的影像送进了你脑中，才让你有了错觉。”

　　3057能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就像她吃的干肉条，无味里藏着一丝咸腥。

　　“是……这样么……”

　　“你不可能见过他……还有，你的培育者难道没有教你不能对谁都实话实话的吗？”

　　他的手被3057拉下，掌心潮湿，她舔了口，也是咸的，但有些发苦。

　　“我们必须对地星人真诚，毫无谎言，我们也必须保护地星人，无论什么时候。”

　　“要是保护人类的代价，是你的毁灭呢？”

　　他眼神就似周边光亮，忽明忽暗。

　　“毁灭？”3057顿了顿，又笑意盈盈，“那就只能毁灭了吧，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船身嗡嗡颤抖，穿越星河，细小的星际碎片如雨滴打响航船，他合拢手掌，手指碰上湿润之处，便不自觉地滑动了下，沉声。

　　“我们到了。”

　　蓝色星系里，一颗变幻着深浅不一的蓝星逐渐占据全部视野，轻白烟云缓慢流动，云鲸雾鸟散而聚，蓝光流逝其间，恍如梦境。

　　“这就是亚星啊……好美，比我在影射里看过的还要美。”

　　蓝烟由头顶被打开的天窗而进，在航船里汇聚成一只海蓝鸟，拖着天蓝长尾，扫过3057的脸。

　　“我能碰到它？！”

　　柔软温热的身子在3057手里颤抖，她摊开手，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戳上那圆滚的蓝白羽腹，被一鸟爪子抓住，利爪尖锐，却无比轻柔，仿佛套上了一枚合适的戒指。

　　“你迟到了，他等得烦了，藏品都砸了几个。”

　　短喙张合，口吐人言，3057又是一阵惊叹。

　　“它会说话！我知道机械鸟会说话，可你却是由烟雾变成的，你不是机械人造的鸟儿。”

　　3057手里的鸟儿歪头看了她一眼，便飞向操作台，快速膨胀开来，宛如一只孔雀，湛蓝而优雅，它弯下长颈，啄去他手心的一颗桃核，又扭头错开了她摸向它的手。

　　“我马上就去，只是我得先把57安置好……”

　　他将鸟儿推向3057那边，洁白修长的手覆上操作台，指尖触击发出的轻响一下一下敲进了她心里。

　　“我以为你要卖了我，糖果先生。”

　　3057摸着盖在腿上已经干了的裙子，胸口镶嵌着的那冰冷的数字编号，让她无声笑起，他知道她的编号，便也能查到她的类别。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卖了你？我之前不是一直在说会把你安全送到亚星，等你家人联系你的么？”

　　小医师说过，地星人很复杂，很难读懂，果然，他很难懂。

　　“我说过了，我不是……”

　　余话全被厚实的手掌挡下，3057这次闻到的，是甜果味。

　　“我也说过了，除了我以外，不能有第三个人……不，不能有第三个存在知道你的身份。”

　　热气流进她耳里，顺着耳道，使她轻抖了下。

　　“可我没……”

　　“嘘！”他又猛地朝她呼气，虽然一部分被他的食指挡住，“你既然要说得这么大声，那我何必凑到你耳边？”

　　“嗯……我不是实用性的，我没有被投入地星人家里，所以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学着他轻声，3057只觉得他的气息又甜了几分，他的耳垂绵软白嫩，与他的脸仿佛是两个世界，但她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动。

　　“我们在做什么？”

　　“你们的这种行为叫做‘咬耳朵’。”蓝鸟舒展双翅，煽起一股热风。

　　“咬耳朵？”3057闻着越发香甜的气味，忽然含住他的耳垂，轻咬了口，却被他猛地捏住了双颊，“把你咬疼了？对不起甜果先生……”

　　“别给我起什么奇怪的名字，叫我‘9’就行了。”

　　“好的，久糖先生。”

　　“糖……算了，乖乖坐好，我们要着陆了。”

　　“嗯……久糖先生，你也生病了吗？你看，你掉了很多皮……”

　　“再说话我就把你的嘴封上。”

　　紧抿双唇，3057搓开手上蹭到的死皮，看看久身上滑落到地的干皮，又盯着他耳侧那层粉红的新皮肉，抬手摸上了自己颈后的命纽。

　　癌病里的她，无法治愈任何人，但亚星上能治百病的药，等她找到，也就能治好他的病了。

　　可突然黑暗侵袭，3057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周围，便在猛烈晃动中听到了久的声音。

　　“……垃圾星……宝贝归你了……”

　　只是3057在想着，蓝鸟都知道他们在咬耳朵，那为什么他还要贴着自己的耳朵，虽然那让她感觉新奇，却也有些痒。

　　是心里在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