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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凤栖梧 ...

  •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冬十二月十四,在中俄边境签订《尼布楚条约》的索额图使团回京,在乾清宫接受康熙召见。
      当他的目光与佟国维黯淡无神的眼睛交汇,谈判成功的喜悦一扫而光,连汇报都听得飘忽,好容易报完,康熙吩咐图德海宣了封赏恩旨,便叫了散,只留佟国维一人。
      “阿玛……”两人静默了许久,佟国维忽然听到这样一句,心里哆嗦一阵——康熙虽说的确是自己的女婿,可人家是君,自己是臣,可是今天,康熙这样哀痛地叫自己“阿玛”,他的泪登时纵横。“请阿玛放心,怀玉不在的日子,玄烨会像亲儿子一般待您和舅母……”
      “皇上!”佟国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边塞得知怀玉失踪,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但国事当先,他唯有把心疼与担忧往肚子里咽。可是今天,看着和自己同样悲伤的康熙,他再也掩饰不了了。
      “怀玉……八成是落在了噶尔丹手里……如今《尼布楚条约》尘埃落定,噶尔丹断了和罗刹的联系,一定猖狂不了多久的。”康熙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上前扶起佟国维“您回去好好休息吧,替朕向额娘问安。”图德海看着康熙的脸色,忙扶过佟国维来,送他出去。
      看着佟国维突然老了十年一般的背影,康熙站在窗前凭叹“怀玉,你……你还好吗?”
      “夫人,您真打算走了?”爆竹声中,康熙二十九年就这么来了,期雁的满月礼佛语阵阵,过了上元节,怀玉给吴非建宁写信,说自己会带着芳淇期雁重返江南。
      “主持师傅,我们打扰寺院清修这么久,孩子哭哭闹闹的,我很是过意不去。”怀玉一向不喜欢给别人带去丝毫麻烦,所以急着要离开。
      “夫人这就不必了,清修之人,是不在意任何喧闹的,越闹越静啊。”主持拉住怀玉的手“而且……”
      “主持但说无妨。”怀玉听出主持欲言又止,仿佛怕什么似的。
      “外头都说,今年圣上要出征漠北,我看,你是不是等他出征平安回来了再去江南?”主持见证了康熙为怀玉挡剑的惊心动魄,知道怀玉一定放不下康熙的安危“我们寺院真的不要紧的,夫人住多久都可以。”
      “是啊,去了江南,可就越发远了,这万一 ——”芳淇把期雁哄睡着了,听着主持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小声附和着。怀玉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写信给吴非,说过些时日再去江南,吴非很快复信叫怀玉保重当心,盼着重逢。
      “祖奶奶,朕已经下旨下个月亲征噶尔丹了。”六月,康熙万事俱备,枕戈待旦。
      “好。”太皇太后这一年来眼看着乖孙儿为伊消得人憔悴,心疼不已。欣慰的是,康熙并没有为此萎靡不振,反而越发图强“祖奶奶相信你。怀玉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有这个预感。”
      “孙儿臣定不辜负祖奶奶。”太皇太后的话语让康熙豪情万丈,他在心里发誓,此次一定要手刃嚣张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噶尔丹,还蒙古百姓一个太平世界,也把怀玉找回来。
      “皇阿玛……”出发前夜,胤禛低着头来到乾清宫“儿臣……儿臣知错了。”经过这一年的成长,胤禛逐渐明白了康熙的良苦用心,主动来打破父子冷战的僵局。康熙看着胤禛,什么也不说,把胤禛搂在怀里,仿佛刚刚打过他的耳光“还疼吗?”
      胤禛摇摇头“儿臣太冲动了,不知道皇阿玛的良苦用心,该打。”
      “胤禛,你长大了。朕不仅仅是你和静澜的皇阿玛,你皇额娘的夫君,朕还是这天下的掌舵人,朕不能让这天下倾覆,必须扛得住大风大浪,忍住刀锋剑雨——你会写这个忍字吧?来,写给朕看。”康熙递给图德海一个眼色,图德海立即铺好纸张磨好墨,把笔递给胤禛。
      胤禛拿起笔,沉着片刻,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字。写完,康熙道“写得有进益,你拿回去好好琢磨吧!图德海,送四阿哥回去。”看着胤禛离去的身影,康熙更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康熙率领军队,在全城百姓的瞩目下启程。
      “启禀皇上,前方探子来报,并没有发现皇后娘娘的踪迹。”抵达博洛和屯时,图德海派出的眼线发回报告,立刻回来密报康熙。
      “怀玉不在噶尔丹手里?”康熙原本满心期待,不料迎面泼来这样一盆冷水,心不禁悬了起来“难道——”
      “皇主子,不会的,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图德海见康熙浑身发抖,忙低声劝慰,“奴才会派人继续追查,万岁爷放心。”
      “不必了,以免打草惊蛇——”康熙突然觉得浑身恶寒,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康熙皇帝病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京师,自然也瞒不住怀玉——怀玉想起十几年前康熙险些驾崩的情形,不能自已,当即决定星夜前往营地,想办法救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芳淇,替我照顾好期雁,我一定快去快回。”整理好行囊,怀玉把芳淇叫到跟前,冷静地安排了接下来的事情“万一我遇险回不来,半年内都没有消息,你就带着期雁去找吴大哥,知道吗?”
      “夫人,您不会有事的……”当初怀玉被劫持,就是噶尔丹下的手,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两人心知肚明,芳淇担心不已,不由低声饮泣,怀玉笑着把芳淇搂在怀里“期雁有你,我就放心了。”
      怀玉抱起床上安睡的期雁——她已经八个月大了,一向很少哭闹尿床,很乖巧懂事,胤禛静澜她都没有机会亲自带大,如今为了救康熙,她不得已要和她暂时分离,心里恋恋不舍,抱着她亲了好几下。
      次日一早,她便借了匹千里马,往漠北飞奔去了。
      “夫人请留步!”怀玉蒙着半面白纱,穿一袭白色便服骑马狂奔,突然被几个红毛白肤的人拦了下来。
      “你们想干什么?”出于本能,怀玉抓紧了手中的宝剑,一个人摆手道“nono,我们是好人——”
      怀玉放下手中的剑,一个人走近她说“我们来自大西洋彼岸,是传播上帝的爱与福音。听说大清的皇帝染上了疟疾,于是我们想带这种药给他——”说着便把一个瓶子递给怀玉“皇帝得的病是疟疾,在我们西洋,用这种叫金鸡纳的药就可以治好……可是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被一群蒙古人夺取了马匹,夫人你能帮我们吗?”
      “是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才对,谢谢了!”怀玉拿着药,很是兴奋,立即策马向前赶路。
      赶到营地的时候夜明星稀,怀玉的轻功这些年颇有长进,不费吹灰之力就靠近了康熙的帐篷。
      她发出一阵杜鹃鸟的啼鸣,引起了图德海的注意,他一面想着“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杜鹃,一面出营探看,却被一阵白色的风刮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连反抗的功夫也没有。
      “图德海,我是怀玉——”接下来图德海看到的一切,使他措手不及。
      “皇——”他刚想喊出声来,立即被怀玉捂住嘴巴“我是来救皇上的,你去把其他人引开一会儿,我给皇上喂了药以后就必须走了——听懂了吗?”怀玉迅速说完,放开图德海,图德海愣了片刻,忙照怀玉的吩咐办了,随即引怀玉进入帐篷。
      康熙在回京的途中一直觉得怀玉曾经就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图德海一直含糊着说皇上记错了,要么就说这是皇上做的一个梦——“真的是梦么?”康熙一直在问自己,直到回到京城的那个夜里,一方从他常服上落下来的手帕给了他一个答案——
      椒房清寂暂成空夜虫鸣声已不同
      雨沾君泪千行下 红妆窗前亦朦胧
      龙在天涯无信息凤栖梧桐待飞鸿
      伊人总入衷肠梦 落花时节会相逢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逐渐勾勒出当日怀玉的倩影,如此真实——康熙放下手中的诗帕,环顾四周,极力寻找怀玉的踪迹,可是一无所获,手帕的香气逐渐在康熙的鼻息之间弥漫,指引着康熙回忆当日的“梦境”。
      那时康熙病入沉疴,高热不退,视线极为模糊。他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飘到自己眼前,端来一碗水,手上拿着药丸,在床沿停下。
      “怀玉?”女子靠近时,康熙看见那双眼睛,激动地几乎要坐起来,可是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微微看见她眼里的泪光,这些眼泪使他相信——这个女人一定是怀玉。因此当她把一种从未见过的药丸喂给他时,他没有拒绝。喝完药之后,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释放所有的疲惫,望着那双眼睛,他渐渐睡去。
      “玄烨,我知道你想我想得很辛苦,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失去我的日子……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的心情。你有多痛,我就有多痛。雁断衡阳,鱼沉沧海,你写的字字血泪,我都读到了。我不能长久地在这里陪伴你,但我把这卷手巾留下,倘若你有心,你一定会读到它——千言万语,都在这几句和诗里了——”说完,怀玉扯下面纱,吻了吻康熙的唇,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在睡梦中隐约听见的细语,伴随着这方手帕一一涌入康熙的脑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伊人总入衷肠梦,落花时节会相逢……会相逢……”他反复默念着句末的三个字,脸上浮出一抹浅笑。
      那一定是真的,不是梦。
      “皇上,几位洋教士带到了。”回宫不久,康熙便完全康复了。乾清宫内,图德海领着三位远道而来的西洋神甫觐见康熙。
      “赐坐。”康熙见了他们,和颜悦色“你们可是朕的救命恩人呀,多亏了你们献上的药,朕才得以恢复健康。”图德海早先遵照怀玉的吩咐,把金鸡纳的事情一一告诉给康熙,康熙见自己使用了这种药之后恢复得很快,于是让军队里身受疟疾困扰的士兵俱用金鸡纳治疗。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神甫们毕恭毕敬地起身答谢“而且,若不是当日有一位白衣女子愿意帮忙,我们的药也不能够迅速造福陛下。”殿内只有图德海一人伺候,他听完此话,大惊失色,捂住嘴巴。
      “白衣女子?!”听到这个讯息,康熙简直要跳起来了“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是的陛下。”洋人不明白康熙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一脸困惑地回答“只是那位夫人很神秘,我们没有看清。”
      “图德海,带他们回驿馆歇息,好生招待,朕要听你们讲讲西洋的科学艺术。”康熙一时心情大好,仿佛就要看到曙光。
      “臣等愿意为陛下效劳。”虽然不知康熙为何对他们这么好,但可以传播天主教对传教士而言是一件至高无上的事,他们自然欣喜万分,高高兴兴地退下了。
      送走了神甫,图德海擦擦汗躬身回到康熙身边,康熙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道“好你个图德海!竟然敢欺骗朕!”
      图德海知道怀玉的事瞒不住了,忙扑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这么说,朕当日真的不是做梦?”康熙两眼放光,好像怀玉就在眼前。
      “回皇上,当日皇后娘娘的确亲手喂了皇上吃药……”图德海怕外面有人听见,低声回话。
      “她有没有告知自己的行踪?”眼下,这是康熙最关心的。
      “当时情况危急,娘娘来去匆匆,她交代的话,奴才都已禀报皇主子了。”听完此话,康熙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不过他至少确认怀玉还活着,没有落入噶尔丹手里——一想到噶尔丹,康熙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他握紧了背后的拳头,在心里说“怀玉,朕一定早日剿灭噶尔丹,把你接回身边——”
      与此同时,怀玉也回到了京城,决定离开白云观,去往江南。
      “多谢主持提点,让我可以见到他,并看着他好起来。”怀玉只觉得主持不是简单人,心里佩服她的远见,感激她使自己得以见到康熙一面。
      “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用不着谢我。”主持宽容一笑“夫人路上小心,有事需要协助的,贫尼随时恭候。”
      “多谢师傅。”怀玉还了礼,带着芳淇、期雁上了马车,踏上了又一次江南之旅。
      “怀玉姑姑!”整整走了三个月,怀玉才再一次踏上江宁的土地,期雁已经整整一岁了,整天“额娘”、“姨娘”叫个不停,可当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站在眼前,期雁却把头埋在怀玉肩膀上,怕生得很。
      “争儿又长高啦!”怀玉一眼认出了这个男孩是吴大哥与建宁的儿子吴争,比静澜大两岁,“期雁,这是你争儿哥哥,你还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见过他了。”
      期雁听懂了怀玉的话,把头转过来,瞪眼看着吴争,扫到了他手里的风车,彩色的风车在北风里呼呼转着,期雁笑了“我要!我要!”
      “给你。”吴争把风车递给期雁“怀玉姑姑,爹娘知道你们今天到,吩咐争儿在这里等候,他们一会儿就回来。外面冷,您和妹妹先到屋里坐吧。”说着就把怀玉芳淇引导点着火炉的房间里,倒了两杯热茶,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你念书了吧?”吴争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怀玉眼见着,越来越喜欢。
      “念了,可我更喜欢跟爹学武功,比之乎者也有意思。”吴争打了一只核桃给期雁吃,期雁觉得苦,吃了一口就摇头不要了,吴争又去翻箱倒柜找冰糖。
      “是吗?跟你娘还真像。”怀玉见这里又是一个爱武不喜文的,笑着感叹。
      “怀玉,你说谁呢!”话音刚落,建宁的声音便追了上来,她出现在门口,一副凶神恶煞样,好像要吃了怀玉。
      “吴大哥,建宁欺负我——”怀玉看见了救星吴非,起身往他身后一躲。
      “哈!你叫他保护你?”谁知建宁此时拎起吴非的一只耳朵“我呢就是他的克星,是不是啊?”
      “是是是……”吴非低着头“怕了你了怕了你了——”
      怀玉在一旁看着,好生羡慕。
      此时在京城,未能追杀噶尔丹的清军部队回京向康熙复命。
      “臣未能穷追敌寇,让逆贼逃跑,罪该万死!”因康熙途中生病,征讨噶尔丹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康熙的兄弟福全常宁等将军,但由于他们误判形势,噶尔丹侥幸逃脱,回京之后福全自责万分,当即向康熙请罪。
      “皇兄罪不至此,你言重了。”康熙一向对自己的兄弟仁厚,况且此次他至少确信怀玉是安全的,因此仅对他们的军事失误作了罚俸降级的轻微处罚。
      “此次噶尔丹逃窜前,曾修书一封,扬言除皇上之外谁也不能看,臣据实禀报,现将投书献上。”康熙没料到噶尔丹竟会写信给自己,图德海从福全手中拿来那封信,康熙看过之后,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愠色,他将信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对图德海喊道“把温妃叫到这里来!”图德海很少看康熙这样生气,一时竟愣住了,康熙见状,又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啊!”
      “嗻——“图德海回过神来,匆匆离去。
      “图公公啊,皇上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本宫了?”图德海宣了温妃,只顾一路往前赶,根本来不及搭理温妃的话茬,温妃生气了“图公公你怎么回事,本宫的话你也敢不答!”可是乾清宫就在眼前,温妃不得已收敛住自己的嚣张气焰,提前摆出一副温柔妩媚相。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温妃娇羞脉脉,不放过任何一次魅惑皇帝的机会。
      “吉祥?”康熙冷笑着走进温妃,猛地把她的下巴抬起“朕是够‘吉祥’的!全拜你所赐啊!帮着蒙古人玩弄朕,朕可‘吉祥’了!”
      康熙一把推开温妃,她的脸色铁青,一个趔趄跌到地上,不住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不会知道的……”随即爬到康熙脚下,扯着他的龙袍角道“臣妾什么也没有做啊!皇上不要冤枉臣妾——臣妾只是……只是从一个蒙古商人手里得到了对皇上不利的传闻……臣妾也是为您解除后患呀——”
      “蒙古商人?敌人把谣言卖给你你就当宝了!”康熙挣脱她“你为了除掉朕心上的人,连敌人也敢勾结,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为朕解除后患?朕现在才知道,大清的祸患不在蒙古,就在紫禁城,就在朕的眼前!朕先把你这个‘后患’断绝了吧!图德海!”
      “奴才在。”图德海已经知道温妃的命运会和自己的表姐一样了。
      “送温妃去冷宫!”图德海应了一声,就把温妃从地上扶起,两名侍卫架着她离开乾清宫。
      “臣妾是冤枉的皇上——”康熙听到这个声音,想起了当年的钮祜禄韵儿“臣妾是冤枉的——德妃也是知情的呀!”既然自己要死,温妃一定要拉一个垫背的。
      “如吉,朕已经处置了温妃,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朕的意思。”温妃所言康熙岂会不知,但为了胤禛和静澜,康熙不打算对如吉动手,当夜来到永和宫,对德妃进行警告。
      “臣妾是被猪油蒙了心,听信了温妃的蛊惑,罪该万死。”如吉是个聪明人,懂得安身立命最是要紧,当即下跪表态。
      “朕知道你是被利用的,所以暂时留着你。”康熙异常平静“但朕要告诉你,你终有一日会为自己今天的作为付出代价。”说完,康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胤禛在门外听到这一切,见康熙出来,忙一闪身躲开了。

      “阿玛、额娘,儿臣不知道自己会造成这么大的灾祸——”莹儿终于知晓当年自己的“求真心切”被表妹利用,害了怀玉,一时后悔不已,亲自到佟国维膝下请罪。
      “莹儿快起来,这事儿不能怨你——”佟国维这些年为子女操心,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站起身来,蹒跚上前扶起儿媳“万般皆由命,做了坏事的人最终会咎由自取,你大可不必自责。”
      “只可惜了玉儿,到如今也没有消息——”佟夫人自然从太皇太后处知道了怀玉并没有死的事实,可多年来,她又何尝不是苦于没有怀玉的音讯?夫妇二人在厅堂叹息一阵,落下几滴泪来,久久无话。

      康熙三十三年,温妃死于禁所,如吉得知她的死讯,恐惧从心底升起。
      康熙三十六年,经过三次亲征,噶尔丹终于被拖垮,服毒自尽。
      “争哥哥,你抓不到我的!”转眼期雁已经八岁了,吴家上下对她都宝贝的不得了,由着她打打闹闹,怀玉也想着如今不在皇宫住,可以不必顾虑那么多规矩,很少指责女儿调皮。
      吴争已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从小带着期雁表妹玩,总是让着她,没有赢过,这次也没有例外,假装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求饶道“好妹妹,我输了!”
      “娘,哥哥又认输了,真没用!”怀玉端着一锅鸡汤到院子的石桌上,期雁跑过去抓住怀玉的裙角。
      “好啦好啦,去洗手吃饭!”怀玉笑着跟吴争对了个眼色,吴争牵着期雁的手去井水边洗手。
      “我今天特意去买了好酒回来。”吃饭的时候,吴非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酒来“建宁,拿五个碗来,咱们好好喝一杯。”建宁点点头就起身去拿了。
      “一、二、三、四、五、六——舅舅,明明有六个人,为什么只让舅娘拿五个碗啊?”期雁认真地数了一遍,没忘了算上自己。
      “你是小孩子,不可以喝酒的。”建宁拿了碗回来,打开坛子,浓烈的酒香熏得一屋子都是酒气。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喝酒干什么?”怀玉自知不胜酒力,这些年也很少喝酒。
      “圣上荡平漠北,四海乂安,这酒一定要喝的!”吴非举起酒,率先一饮而尽,建宁、吴争随后也举起碗来干了。
      “芳淇姨娘,娘,你们怎么不喝啊?”期雁不太知道大人在说什么,看见怀玉芳淇默默地坐在那里,她好生奇怪。
      “我就喝。”好半天,怀玉才回过神来,笑着拿起碗,颤着手把酒喝了下去,芳淇也跟着喝了,呛了好几下。
      “舅舅,娘今天怎么了?”吃完饭,建宁和怀玉她们去洗碗了,期雁带着一肚子疑惑去书房找吴非“你们说的‘圣上’,是当今皇上对吧?”
      “你娘没什么,她不会喝酒。”吴非早找好了哄她的办法,牵过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是啊,战争结束了,我们为皇上高兴。”
      “我也高兴。”期雁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可不多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消隐了,低着头说“舅舅,为什么争哥哥有爹有娘,我只有娘和姨娘呢?我爹去哪儿了?”
      “这个……”吴非的确还没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时语塞。
      “他不要我了吗?”期雁追问道。
      “不……怎么会呢……”吴非吓了一跳,赶紧说“你出生的时候,因为一场战争,和你爹失散了。”
      “那你们今天喝酒,是为了庆祝这场战争的胜利吗?”期雁兴奋了起来,她觉得再问下去,她就可以找到爹的踪迹了。
      “对,很快你就可以和你爹重逢了。”吴非的回答让期雁高兴得又跳又叫“回你娘房间吧,我有话跟你娘说。”
      “嗯,好的,我去叫娘过来!”期雁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怀玉,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吴非见怀玉过来,先是警觉地看看四周,把门窗关好,随后才小声开口。
      “我想,他一定会来找我,但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洗碗的时候,怀玉的心跳得很快,现在倒平静了许多,也更冷静了“我已经想好了,把芳淇和期雁留在你们这儿,他若南巡,就可以把她们带回宫,以后期雁名义上的额娘也是芳淇,我这儿有封信,你到时候交给他,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那你呢?”接过信,吴非满肚子疑惑。
      “是时候回京城见我阿玛额娘了,我会想办法换一个身份进宫。”怀玉早已打算好了一切,成竹在胸。
      “哈哈,原来是这样!”吴非摇摇头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佟怀玉是诸葛亮啊!”
      “娘,你为什么要走啊?”康熙三十七年春,怀玉动身返回京城。期雁牵着芳淇的手,依依不舍。
      “娘有一些事情要做,从今以后,芳淇姨娘就是你的娘亲,你们等着爹来接你们——等你被爹接回家,娘就会回来的,我们一家就团圆了,好不好?”怀玉捧着期雁的脸亲了又亲“芳淇,以后就拜托你了。”
      “夫人,芳淇肝脑涂地也会保护好她的!”芳淇得知今后进宫,期雁便算在自己名下,怀玉能给自己这么好的差事和归宿,她怎不感激涕零?
      “路上小心,记得来信。”十年生死两茫茫,如今终于守得云开,建宁百感交集。
      在众人目送之下,怀玉踏上了回京之路。
      而此时胤禛已经是二十岁的俊朗少年了,静澜也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的乖孙儿,你怎么也有白头发了?”这日康熙下朝后去慈宁宫看祖奶奶。皇太后扫过康熙的青丝,竟发现里面参杂着几缕白发,不由心疼。
      “孙儿臣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该有白头发了。”康熙微笑着答话,太皇太后撅起嘴来“胡说,我四十多岁的时候,头发不知道有多黑,是不是啊苏麻拉姑?”一面向苏麻拉姑挤眉弄眼。
      “皇阿玛操心国事,心里还惦记着皇额娘,所以头发会白啊——不像老祖奶奶,天天叫静澜陪你下棋,还耍赖——”静澜端着一杯茶,说着玩笑话进来了,康熙把目光投向她,仿佛当年的怀玉就在眼前,一时竟有些恍惚。
      “都说女儿向着爹,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太皇太后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玄烨啊,你女儿这样欺负我,你也不管管她——”
      “怀玉,快跟祖奶奶道歉——”话一出口,四周安静了下来。
      “皇阿玛,带我去找皇额娘好不好……您说过的,等剿灭了噶尔丹就带女儿去找皇额娘——”过了好一会,静澜带着哭腔跪在康熙的膝下。
      “皇阿玛不会食言的,一定带你去江南找皇额娘。”康熙把女儿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觉得女儿和自己一时成了这世上最凄凉之人。
      “你真的准备去找怀玉?”太皇太后也收敛住自己玩笑的口气“即使你找她回来,也不能再给名分了……”
      “孙儿臣知道。朕相信怀玉不会在意这些,只要……只要我和她可以相守一生,一切都不重要。”康熙如今只要怀玉,其他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开始了第三次南巡,胤禛、舜安颜护着静澜一同前往,佟国维留在京城处理日常事务。
      “四哥哥,我们就这样出来了恐怕不太好吧?”静澜在宫里当惯了乖乖女,突然被胤禛带着偷偷溜出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格格的担忧有道理。”舜安颜很怕静澜被康熙怪罪“万一被皇上发现——”
      “我已经成年了,带着静澜出来不会有事的。”胤禛倒是自信“再说,找皇额娘的事,只能暗访,我们也是帮皇阿玛分忧,皇阿玛一定会同意。”听胤禛这么说,舜安颜再也不言语了。
      可是他们走了很久,一点怀玉的影子也没有,太阳已经成了橘黄色,静澜的心就成了灰色,胤禛看了妹妹沮丧的表情,心生怜意,又见前方有一茶肆便道“不如我们进去喝杯茶吧!休息会儿会比较好。”说着便领他们进去。
      他们要了一壶西湖龙井,点了三客瓜果,坐在包厢里小憩。
      “皇阿玛……会不会是骗我们的?”静澜长大了一些,隐约觉得康熙可能是骗自己的,怀玉也许真的不在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才找了一天,我们慢慢找。”舜安颜安慰道。
      “ “别哭了。”胤禛搂住静澜,对舜安颜说“我们俩明天一起去找。”
      “四哥,我也要去”静澜停止了啜泣,抬头看看两个最爱护她的哥哥。
      “站住——”这时他们身后闪过两个人影,把他们吓了一跳,静澜低头一看,才发现别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这是怀玉留给她的,一时惊慌。
      “舜安颜,你留在这里照顾静澜,哪里也别去,我去追回玉佩。”顾不了许多,胤禛当机立断,冲出去看情况。
      “小姐,你的东西。”胤禛还没有走出去两步,一个翩翩带剑的少年便如一阵轻烟般拿着静澜的玉佩出现在他们眼前。
      “谢谢你公子——”静澜来不及看青年人的相貌,赶忙接过玉佩捧在手里,激动地说不出话。
      “公子好身手!”胤禛对江湖豪杰最是敬佩,拱手致意“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兄台谬赞了。”静澜心定,这才得空打量眼前男子——身量高挑,衣衫清亮,眉清目秀,浑身挑不出一处瑕疵,只听他说道“在下吴争,这厢有礼。”
      “吴争,与世无争,自在逍遥,好名字。”胤禛拍拍扇子,自报家门“在下佟世真,这是我堂兄佟安颜,妹妹佟静澜。”灵机一定,他便与静澜一同化用了怀玉的姓氏。
      “哦?这倒巧了,我有一个表姑姑,也姓佟。”吴争一向信奉缘分,这样三个朋友,他当然不会错过。
      “是吗?”胤禛隐约觉得这会成为一条线索“如果公子不嫌我们麻烦,可否细谈?”
      “有何不可?不如,你们随我回家中小坐吧!”吴争很乐意,当即下了邀请,大家对这次的意外收获都兴奋不已。
      爹,娘,孩儿回来了!”吴争像往常一样大步跨进家门,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三位新朋友。
      家里也来客了,跟吴争的父母一同坐在八仙桌前,静澜胤禛见了他全都大惊失色“皇……”两人立刻觉得不合适了,忙改口道“阿玛!”
      康熙看到他们,也觉得很诧异,建宁看着这样尴尬的场面,忙起身招呼“争儿,愣着干什么,快请他们进来坐!”吴争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建宁的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赶紧引胤禛他们进门。 “微臣给格格和四阿哥请安。”这次跟在康熙身边的是在准噶尔战场立了大功的孙思克大人之幼子孙承运,他虽只比期雁大四五岁,却已经成熟稳重很多了,康熙见他是可塑之才,一直带在身边。
      “来,期雁,见过你的哥哥姐姐。”康熙笑着牵过期雁的手,期雁自怀玉离开后,才在长辈们口中得知自己是天潢贵胄的事实,今日终于见到皇阿玛,还恍如梦中,半晌才开口怯生生地叫了哥哥姐姐。胤禛静澜舜安颜开始都是一头雾水,康熙耐心地讲过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
      “那皇额娘如今就在京城了?”一切简直不可思议,静澜看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她一直在等着明年的选秀,找机会进宫。”康熙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我都说了,一定找得到的!”舜安颜看着静澜开心,自己也轻松了许多,但他也注意到,吴争的目光也在被她吸引着。
      “那我们不要在江南呆着了,赶快回去好不好?”静澜兴奋不已,扯着康熙的袖子不松开。
      “争儿,你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吧,你功夫好,可以保护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吴非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自己的儿子和怀玉的女儿在一起。
      “这样也好,我们后日便起驾回京。”康熙内心又何尝不想早日见到心心念念的怀玉,很快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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