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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声已绝 ...

  •   “吴大哥,谢谢你一路送我。”渡江骑马,抵达京城已经是7月里了,由于怀玉事先已写信给白云观住持说明原委,一切都很顺利,怀玉作为一个普通信女住进了寺庙的偏院。吴非(即吴应熊隐居后的名字)看她把一切安排妥当了,过几日便准备启程回江南。
      “这个谢字真是见外了,做大哥的本就有这个责任。”吴非心疼怀玉,却很明显感到自己并不像十几年前一般对怀玉充满了爱恋——离开江南的这几个月,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完全离不开建宁了。“我估计二弟很快就会对北方动手,待一切平息,你再见机行事吧!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一定飞鸽传信给我们,我和建宁义不容辞。”
      “嗯,我会的。”怀玉含笑点头,忽然抱住吴非,吴非一时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拍着怀玉的肩膀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落了一些水滴。
      “时候不早了,吴大哥快些赶路吧。”怀玉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松开手,掏出手帕来拭泪“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还好建宁不在这儿,不然她该误会了。”
      “不会的,我和建宁,就像你和二弟,无论各自身在何处,心都坚如磐石。”吴非笑了,向怀玉摆摆手,离开白云观。
      “夫人与我们白云观有缘,是我们的荣幸。”说起来与主持已经十年不见了,她依旧是老样子,大约是佛寺清幽,心如止水的缘故“您且放心在这里安置休养,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贫尼一定尽力而为。”
      “主持客气了,我如今是死了的人,无处可去才无奈何在佛门清修之地叨扰,待我诞下孩儿,一定尽早移居别处。”怀玉如今身怀六甲,长途跋涉使她脸上有些疲惫,芳淇扶她在藤椅上坐下,身后加了一个软靠垫。怀玉感到有些胎动,用手轻抚小腹。
      “夫人大可不必顾虑许多,好好休息要紧,贫尼就不打扰了,您好生歇着。”说罢双掌相合,鞠了躬出去,把门掩好。
      “芳淇,你来坐。”芳淇麻利地归类了行李,正准备出去打水,却听见怀玉叫住自己,忙到跟前,怀玉笑着牵着她的手坐下“从今以后,我只有你了。”
      “夫人……”一路走来,看着怀玉始终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芳淇怎能不心疼?怀玉的话一出口,芳淇忍了数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奴婢愿意一生一世都跟着您,不论以后是贵是贱,奴婢宁愿一辈子不嫁人,照顾您和小主子……”怀玉把她的头搂到胸前,拍着她的后背,一言不发。
      “你家里是什么状况?之前我只听说你姓袁。”芳淇哭够了,心情平静了许多,怀玉开始转移话题。
      “我家里是汉军正白旗,祖上跟着太宗打天下入了旗,还有些家业。到了我阿玛这一代就不行了,阿玛一场病弄得家徒四壁,额娘这才托人送我进宫侍候人。”芳淇说着,倒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我一心只有您,家里人都不在了,彻彻底底是个断了根的人。”
      “你放心,我从今后就当你是自家的妹妹,你也不必自称什么奴婢了,你我如今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了,知道吗?”怀玉听了芳淇的身世,心里更怜惜这个女孩子了,芳淇感激涕零,默默点头。
      此后数月,怀玉晨起就到佛堂祈祷宫中平安,夜里和芳淇共着烛光边聊边做孩子的衣裳,平静而安详。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转眼到了十二月,产期临近了,怀玉多少有些忐忑,总要到菩萨跟前祷祝。这日窗外飘着大雪,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感叹的女声“菩萨娘娘,倘若我的夫君能像当今圣上喜爱已故皇后那般喜爱我该多好!”
      “姑娘,敢问一句,这句诗出自哪里?”怀玉听着心里怦然一动,不由上前询问。
      “怎么,您不知道么?这首诗全城都在流传呢!”那名女子疑惑地转身看着怀玉“皇后娘娘过世以后,当今圣上悲痛万分,写了四首诗怀念呢!听者无不动容落泪的。”
      “是我孤陋寡闻了,我久居佛寺,所以不知道……姑娘如果不嫌麻烦,可否写与我看?”怀玉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只顾极力掩饰自己的情感。
      “也好,这些诗真是看到我心里去了,你也该读读。”说完,那女子便坐下来,蘸墨写道: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曾寂寞,烟塞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生来枉照空。 
      鸾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逢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隔,沉沉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惨更。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楼。 
      叹此平生苦,频经无限愁。  
      怀玉看着她写完,眼泪不绝,那女子回头看她,感叹道“你比我当初读到时还要激动啊!”怀玉只淡淡地福了一福表示谢意,默然离开了佛堂。
      她忘记自己是怎样一步步挪回后院的,她的意识全扑到了那些催泪断肠的字里行间,连雪珠子刮到脸上生疼的滋味也觉察不到,到了门口,芳淇早已看见她,一面喊着“当心”,一面出来迎,可还没等她扶住怀玉,怀玉已经一个趔趄,体力不支摔在门槛上,芳淇一声惊叫,奔去试图扶起怀玉,可刚碰到她的手臂,怀玉便呻吟了一声,洁白的积雪上沾染了一片殷红,芳淇道“可是要生了?”
      怀玉只觉得腹内一阵阵下坠,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大概……是了……”
      芳淇先是拼了力气扶怀玉躺倒床上去,然后又马不停蹄出门找主持帮忙,说来也巧,刚才给怀玉写字的那个姑娘是跟她母亲一块儿来的,她母亲便是京城出名的稳婆,听说怀玉动了胎气,老人家二话没说,叫芳淇领着自己同女儿一起去后院帮忙。
      “夫人不是头一次生产吧?”到了怀玉房里,姑娘和芳淇都被老人家安排去烧水端水,她自己来到怀玉床前,摸了摸怀玉的肚子,经验十足。
      “嗯……”老人家的话使他更加思念宫中的他和孩子们,又一阵疼痛袭来,她配合着稳婆用力,她想快点见到这个孩子,她只有她了。
      “老人家,我姐姐她有没有事?”端来一盆水,芳淇看见怀玉痛苦的表情,心都揪了起来。
      “原来她是你妹妹啊?”稳婆很是轻松,笑着问怀玉,怀玉这会子疼得不厉害,听见芳淇这样说,心里也很安慰,回答道“是……她是我的妹妹——啊——”她抓紧了床沿,感觉孩子就要出来了。
      “恭喜你了,是个千金。”一番清洗包扎后,姑娘首先向怀玉报喜“真辛苦啊,不过这么漂亮的女儿也很值得呢,孩子的父亲应该会很开心。”
      “嗯,一定会的……”怀玉流下泪来,她无法保证这个女儿的未来啊!甚至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她见到自己的父亲。
      “老人家,姑娘,我姐姐不方便,我就在这里替她谢谢你们了。”忙完之后,天色已晚,老人和姑娘预备告辞,芳淇送她们到门口,跪下来道了谢,还磕了个头,姑娘把芳淇扶起来道“你这就是见外了,迎接生命也算是积德行善,在佛祖菩萨眼皮底下做就更是好事一桩了,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呢。”
      “敢问姑娘芳名?”芳淇想着总要记得人家的名字才好,可那姑娘什么也没有说,就扶着母亲踏入茫茫夜色。
      “咱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扶起怀玉吃了些清粥,芳淇坐在床前,哄着怀里的娃娃合不拢嘴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怀玉看着孩子稚嫩的脸,想起康熙的诗句“她阿玛早就给她起好了,就叫期雁。”
      “期雁?”芳淇抬头看了看怀玉“你起的名字总是诗情画意的呢。”
      “雁断鱼沉再难期,梅落雪融沾我衣。音书绝断寒玉臂,往事如烟碾成泥。”期雁睡在身边,月光照在粉嫩的脸上,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写下这首《思归》(作者自题),怀玉贪恋地看着眼前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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