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玉城之

3、第 3 章

　　尚子墨一早就开着车来到单家外，坐在车里等单琳从里面出来。过了很久，铁门被人推开，先出来一个小丫头。尚子墨认得，那是单琳身边的二月。紧接着单雄连拥着单琳，身边是姨太太和单意倾，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佣人。
　　尚子墨下车来，才要上前又似乎想起什么，低下头擦了擦皮鞋又正一正领带，这才靠近。
　　“缓缓，到北平给我来一个电话。”
　　“我会的。”
　　“缓缓……”单雄连欲言又止，一双满经风霜的眼对上她澄清的眼眸。
　　单琳别过脸去，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尚子墨。她只好开口道：“尚先生怎么在这？”
　　“伯父伯母好。听说单小姐要去北平，刚好我也去火车站，就来送一送她。”
　　“这样好，”姨太太一听笑逐颜开，拉着单琳就往车上坐。一回头，自己的儿子也坐了上来，“麟儿，你快下来，别耽误你姐姐走。”“我去送她。”单意倾打定了主意，决不能让单琳一人坐在尚子墨的车上。
　　“姚琴，”单雄连摆摆手，“你回来，就让麟儿去。”姨太太还想再拒绝，可一看单雄连的眼神，她便乖乖的站回他身边。
　　车子缓缓开动，单雄连一直跟在后面慢慢地走，他从未像今天一样。第一次，单琳的离开让他的心有了空荡的感觉。直到车走远了，他还是往前走。
　　“老爷，回去吧。”姨太太一句话，他才停下来。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
　　“回去，回去。”单雄连说道，这才慢慢转身同姨太太回家。
　　“姐，”单意倾趴在她肩上，忽闪着明亮的眼睛。
　　“嗯？”
　　“快到了。”
　　“嗯。”
　　单意倾伸出手，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一会我不下车。我不想看你走。”他说完，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尚子墨笑一笑，说道：“你们感情真好。”
　　“难道尚先生与家里兄弟姐妹不好？”单意倾故意问道，他明知道尚子墨的姐姐在一次船上失事。
　　“我，”尚子墨哑然，许久才道：“单小姐，请下车吧。”
　　单琳下来，火车站上送别的人来来往往，与她擦肩而过。
　　“意倾，”单琳拉拉他的手，“我走了。”
　　“姐，你要想我。”
　　“那，李国园呢？”她故意逗他，果然，单意倾笑起来，“你的地位无人撼动。”
　　“这就好。”单琳说完关了车门，从尚子墨手里接过行李。
　　尚子墨低下头，忽然道：“单小姐会接我电话么？”
　　“如果方便，我，”单琳还是想拒绝，但他来送自己。
　　“我会接。”
　　“那便好。一路顺风。”
　　“谢谢。”
　　她回头，车里的单意倾整个脸都贴到了车窗上，做出好玩的鬼脸。她笑出声来。这时，信号响起来，单琳上去，火车在缓缓开动。尚子墨跟在火车旁，一直重复着“一路平安。”直到火车呼啸而过，他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北平陆公馆内此时一片寂静，陆峰翘着腿抽着烟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黑着脸的陆镇安。
　　“怎么非要我去接？那么大一人，自个儿不能来？”
　　“理由你不是知道么。”
　　“您甭跟我提那些，您跟单雄连交情如何的好我管不着。可这叫什么事儿？世家联姻，一个土财主能称得上是世家？何况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土财主的钱还是他去世的夫人留下的。”
　　陆峰抖抖烟灰，对自己的儿子招招手，“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
　　陆镇安依旧站着不动，不悦道：“那也不能够。”
　　“单家跟咱们结亲，要搭上他北平的贸易行。我用一部分钱帮他流通资金，换他一个贸易行加一个儿媳。往后既染布又卖布，自卖自销还不好？”
　　“那我也不答应，您也别忘了金奈那一茬。虽说是没在一起，可您看，金属长那意思……”
　　“你可以不同意，”陆峰抖一抖手里的烟灰，继续道：“婚事暂且不提，但她要住咱们家是铁定的事实。不过金小姐，你好像不是很在乎。”
　　陆镇安一笑，“您说过，对女人不必太过认真。”
　　果然是继承自己血液的人，这点倒是学得快。陆峰对他笑道：“还不快去，人家单小姐该到了。”
　　陆镇安虽是不情愿，但想起一会金奈要来，与金奈在一起倒不如出去找个清静，索性去接单琳了。
　　火车上很吵，单琳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过了多久，火车进站了。从窗户向外看，站台很多人在翘首等待。一下火车，单琳被过往的人淹没在相互交叠的身影之中。
　　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车，一个年轻男人靠在车门处，时不时的看一眼手上的腕表，然后张望一下人群。直到年轻男人看见一个身着米色连衣裙的女子，才掐灭了手里的烟向人群走去。
　　她提着皮箱，从人们之间走出来。这么快，又回到北平了。她沿着站台走出站，没走几步，突然一个人在她眼前站住。她诧异的抬头看，映入眼中的是一个英气挺拔，梳着偏分背头，身穿白色西装，约莫有二十一岁左右的男人。
　　这人上下打量着单琳，随后问道：“单小姐，是吗？”
　　“对。请问你……”
　　“陆峰的儿子，陆镇安。”说罢，他转身向前走，“车在这边。”他自己在前边带路，走得飞快，身后的单琳甚至要跑起来才跟得上去。
　　车在一座公馆处停下。他带她走的是后门，一进去便看见片偌大的草坪，周围种着树叶繁茂的树。树下安放着几张白色圆桌，几把白色圆椅。一个身着淡绿色洋装的女子坐在那里手捧一本书，面前一杯刚沏好的热咖啡。
　　女子听见脚步声站了起来，“你去哪了？人家等你很久。”
　　他停下来，看着她不悦道：“你怎么又在我家碍事儿？”
　　“哎你，”女子脸一下红起来，她靠上来用手捶着他的胸，“你真坏。怎么着就碍事儿了呢？”面对女子的娇嗔，他仍是一副臭脸，“别动我。”
　　“不动就不动。”女子说着，不自觉向后退。
　　“回家去，”他这样说着，拽过身后的单琳向外走。“陆镇安，你，你，”女子指着他，声音渐渐哽咽。
　　“少爷，这，”跟在身边的余合示意他，金家小姐在哭。“送她回家，”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带着单琳进房子里去。
　　一进大厅，站在二楼的陆峰见陆镇安身后带着一个女子，知道是单家的小姐来了。他下楼来，叫住陆镇安，“还没有见过我，你要带她去哪儿？”
　　“明德女校有的是地儿住。”
　　“你又要赶她走？我说过，她是一定要住咱们家的。来，琳琳，”陆峰朝她招手，要她去他身边。单琳只好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与陆镇安的厌烦不同，陆峰看来很和蔼，让单琳心中方才的不安一扫而空。
　　“你爸爸还好吗？”
　　“他很好，劳烦陆伯父挂念。”
　　“那就好，”陆峰说着点上一支雪茄，叫道：“周伯，周伯。”
　　他刚叫完，一个六十五岁左右的老头手里提着木箱进来了。
　　“哎，老爷，什么事？”
　　“你带单小姐去二楼，就住镇安对面的那间。”说完，他很慈爱的拍拍单琳后背，“跟周伯上楼去。”
　　“好。”单琳跟着上去，经过陆镇安身边他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镇安。”听见陆峰叫他，陆镇安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还真住下？”
　　“这还有假么，你呀，过来。”
　　陆镇安有些烦躁，尽管如此，还是坐下来。
　　“单雄连交代过了，我再让她住学校不像话。”
　　“随您。不过您预期的日久生情的戏码绝不会上演。”
　　“那是你的事。但不能让人家说咱们怠慢或是欺负了，明白吗？”
　　“我冷眼旁观总是行的。”
　　“好好好，随你。去吧，上楼看看有什么事。”
　　陆峰说完，拿起手边的电话，给单雄连报一个平安。
　　“喂？哦哦，是陆兄呐。”单雄连对姨太太招手，让她离开客厅。
　　“缓缓好我就放心。贸易行的事你查清楚了，真是麻烦陆兄了。……尚谦？他这个人呐，我看他一心想撮合他儿子与缓缓的事，不成想还有这种心思。……好，就交给你办。我放心，哪有不放心的道理。……钱我已经收到了，这个人情日后一定好好地还。再有，我家缓缓与令公子一事……任其自由发展自然是好，我是怕万一不成，那咱们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自然作数，”陆峰吸一口烟道，“既然说过，就不管两个孩子怎样，咱们这门亲事当然定下。我的意思呢，现在的孩子都讲究新派作风，最好是让他们先发展一下感情嘛……这个自然，好好好，再见。”陆峰挂了电话，嘲讽道道：“这个单雄连，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单小姐，这是您的房间。”
　　“好，麻烦您了。”
　　单琳推开门，阳光从几扇大窗户进来，照在红棕色的地板上，整个房间宽敞明亮得很。她走到衣橱处放下东西，将手提箱里的几件衣服拿出来在衣挂好，弯腰放箱子时，露出了挂在脖颈上的绿松石项链。
　　单琳低下头，瞧着眼前的项链，许久呢喃道：“是不是有的事儿，非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妈？”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单琳站好了整理一下衣摆，“请进。”
　　“哟，单大小姐自己收拾东西呢。”陆镇安站定了，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嘲讽的表情看着她。
　　“陆先生有事么？”
　　“没有，不过是例行公事，免得单小姐觉得有人欺负。既然单小姐一人儿应付得来，那在下不打搅了。”陆镇安向外走，却又突然回过头来，“单小姐是个聪明人，只要安分守己不祸害人，自然在陆家呆的下去。”说罢，笑一笑出去了。
　　单琳关上门，静静地回到床前，收拾着那些琐碎的东西。可能真的，要装成个傻子，有些事才不那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