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玉城之

2、第 2 章

　　一大清早，二月就在楼下喊，“小姐，老爷回来了。”她正对着镜子梳理乱发，听见二月喊她便放下梳子。昨天接到电话说是要回来，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从楼上下来，看见单雄连风尘仆仆的进门来，姨太太跟在身边笑成了一朵花。
　　“爸爸。”她叫一声，单雄连答应着，回头问道姨太太：“麟儿呢？”
　　“麟儿去李家找他们那闺女，叫什么，”
　　“李国园。”单雄连接上话，又笑笑，“这小子，还没见他爸爸一面就知道找女人。”姨太太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笑道：“谁说不是，还不是像你。”
　　“瞎扯。”
　　“爸爸，”单琳又叫了一声，她在楼梯拐角站了好长时间，从他们进门来就在那里。
　　“怎么？”单雄连翘着腿，背靠在沙发上，被姨太太捏着肩很是舒服。
　　单琳缓缓一笑，眼底慢慢浸入一层凉意，“没事我先上去了。”“去吧。”
　　“二月，你端杯茶上来。”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声音也如平常，只是眼里有着几分忧伤。
　　“老爷这一趟可累了吧，”姨太太笑着弯下身来给他捶腿，“一会麟儿回来，咱们再好好话家常。”
　　“我不在，”单雄连放下腿，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道：“缓缓她，没怎么样吧。”
　　姨太太停住了捶腿的动作，对他一笑，“能怎么样呢？你还不放心么。”
　　“我，”单雄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杯，那是单琳常用的白瓷杯。“罢了。待会尚家要来，你叫厨房好好准备。”
　　“才回来，又要忙什么。”姨太太嘴里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
　　二月走过来，手里端着茶，单雄连叫住她：“我去送。”他到了门前，敲敲门。她在里面说道：“门开着呢。”门开了，她坐在窗边，听见人进来也不回头，“茶放在桌上，你出去吧。”
　　“当真让我出去？”
　　“爸爸。”听见这声音，单琳站起来，她秀美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怎么自己端上来，二月呢？只知道偷懒。”
　　“是我要上来的。”单雄连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姚琴她……”“姨娘很好，爸爸放心就是。”
　　“是么。”
　　单雄连苦笑一声，他知道单琳与姚琴的关系一直很冷淡。虽然表面亲热，他心里却明白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过会下来吃午饭，”
　　“好。”
　　单琳看着他下了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他夹在女儿与太太之间是很累，但这却不能成为他长时间忽略自己的理由。从十四岁回家直至现在，他在单雄连的眼里永远是个不需要过多关心的乖巧女儿。他从不知道，她要的不是物质上的满足，从来不是。
　　快十一点时，单雄连身边的丫头送来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单琳拎起来仔细的瞧了瞧，便将它放在自己的衣橱里。好像，单琳歪着头数一数，这样的裙子大大小小有十几条。难道单雄连没有发现，单琳一次都没有穿过么。
　　“尚先生的公子这样俊秀，可将麟儿比下去了。”姨太太笑着拉过尚子墨的手，眼里说不出的欣喜。
　　尚子墨礼貌的推掉她的手，“单少爷也是一表人才，我算不得什么。”说罢，笑着坐在他父亲尚谦身边。
　　单雄连看在眼里，皱着眉对姨太太说道：“你过来坐好。”
　　“怎么，”尚谦四处张望，推了推单雄连，“不见琳琳呢。”
　　“还没下来。”
　　“我家儿子，”尚谦凑了上来，声越来越小，“他是一直挂念琳琳。”
　　单雄连听了笑起来，“虽说这样，婚姻之事还得让他们自己决定，毕竟不像从前了。”
　　尚谦面露尴尬之色，却还笑道：“是，单兄说的不无道理。”正说着，尚子墨站起来面带微笑走至楼梯边，“单小姐还记得我吗？”
　　“你是，”单琳想了想，无奈一笑，“我的记性不是很好。”
　　“那没关系，以后会记得。”
　　“缓缓，陪子墨去花园里走走，我和你尚伯父有事情要谈。
　　“好。”单琳伸出手来，“请。”
　　他们二人在花园里随意走来走去，说一些没有意思的话。尚子墨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单琳只是偶尔笑一下，她似乎不是很愿意陪这位尚先生。走到摇椅那里，单琳想要坐一坐，尚子墨也陪着坐下来。
　　“单小姐现在在哪里就学？”
　　“明德女校，还有一年。”
　　“听说单小姐留过洋。”
　　“那不算什么，”她的目光飘向远处，“不过是在英国呆过几年，学会了些洋文。尚先生呢？”
　　“我，”尚子墨略一低头，微微一笑，“在德国留过几年学，不过也是学些皮毛的东西。”
　　“这样很好。”单琳说道，迎着阳光，她对着远处的人挥挥手。
　　“意倾，过来坐一坐。”
　　单意倾顿住脚步，快步走过来。
　　“呐，给你的。”他手里握着几束红色玫瑰，就这样伸过来。
　　“是打算给哪个女学生的？送不出去，才拿来给我。”
　　“瞎说。这位是？”他这才注意到单琳旁边坐着的这个人，难道……他笑笑：“未来……”。
　　未等“姐夫”二字说出口，单琳就打断他，“这是尚先生，尚伯父的儿子。”
　　“哦，那个开银行的尚伯父对吗？”
　　尚子墨伸出手来，“正是。”
　　“我倒是忘了。”单意倾装作没有看到，拽起单琳来，“姐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尚先生也来。”尚子墨只好尴尬一笑，跟在他们姐弟二人身后。
　　“姐，这个人不是很好。”单意倾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
　　“国园说的。她说这个人在她们学校出了名的讨厌。”
　　“那位女学生也在德国留过学？”
　　“这到不是，尚先生回国后追求她们学校里的女学生，手段很是下流。”说到这里，单意倾回头看一看，“尚先生怎么这样慢。”
　　“就来，就来。”
　　单琳不觉一笑，本来她对他就只是平平淡淡的感觉。只是尚谦，似乎很想撮合他们二人。好在单雄连对他们父子也不很满意。
　　等尚家人走后，单雄连将单琳单独留下来，之后带着她进了书房。“缓缓，你知道咱家在北平有家贸易行。”
　　“贸易行怎么了？”
　　“咳，”单雄连面露愁苦之色，“砸了，不知道得罪谁。”
　　“爸爸是想，怎么样。”单琳说这话时，就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明德女校正好在北平。这样，你过几天就去北平找陆峰陆伯父。他会处理的。”
　　单琳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锦盒，“我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她说着，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副成色上好的玉镯子。她拿在手上瞧了瞧，又道：“是玉镯，爸爸每次都会带玉镯回来。不过这对好得很，爸爸是在补偿我么？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打一个电话过去，陆伯伯一定会帮你解决，那不是简单得很？”
　　“是很简单。”单雄连自然知道单琳不会无缘无故地住进陆家，不然从前在北平上学就可以住过去。所以他要找一个理由，虽然这牵强的很。
　　单雄连走到书桌前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抬头瞧着她：“生意上的事说到底只是个借口，我是想让你去陆伯父家里住下，一来，免了住在宿舍不便。二来，”单雄连顿了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爸爸应该知道，我自然是不肯的。”
　　“我明白，你是宁愿与别人挤在宿舍，也不愿住进别人家。可是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我不放心，缓缓，”单雄连说到这里，眼圈微微发红，便不忍再面对单琳。
　　单雄连没流下的眼泪在她看来有些像鳄鱼的眼泪，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于心不忍，“我，我答应您就是了。”
　　说着她拿出一只玉镯戴在手上，“好不好看？”
　　“缓缓戴着自然好看。”
　　“另一只，您拿去给姨娘吧。”
　　“缓缓。”
　　“没什么事，我回房了。”单琳故作轻松，对着单雄连开始苍老的脸一笑，推门出去了。
　　单雄连低下头来，拿起另一只玉镯，他就这样将玉镯拿在手里反复的看，过会儿他猛然站起来，将玉镯狠狠的摔在地上，“给谁？你让我给谁？！”
　　他念叨，不知不觉泪流了下来。单琳越是乖巧懂事，他越是心里不安。当年薛含玥的死，是他和姚琴一手促成，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想到这些，他总是心颤。虽然当年家里的佣人们都被遣散，十一岁的单琳被送去了英国的薛含芮那里，但他总是担心。毕竟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大家子又人多口杂，万一呢？他怕单琳知道后报复。
　　单意倾转了转把手，门被她上了锁。他又敲敲门，“姐，开门。”“你喊什么。”单琳站起来，“门没有上锁。”
　　“哦。”单意倾推了推门，进来将一个装满白玫瑰的花瓶放在圆桌上。
　　他往里走走，打量着满床的衣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哪？”“北平。明德女校。”她把衣服挂在自己肩上，半跪在床上，很认真的在挑衣服。
　　“去北平？我也去。”
　　单琳笑出声来，“你也要去女校？”
　　“我去男孩子读的学校，姐，”单意倾坐在床上，挽着她胳撒娇。
　　“带我去，带我去。好不容易回家，你怎么又要走？”
　　“那你去问爸爸，他同意我就带你。”
　　“那得了，他怎么会同意。”他躺下来，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他一笑，侧转身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单琳收拾衣物。
　　许久，他才起来，“今天我约了国园来家里。她也该到了，你不去看看？”
　　“你相中的女孩？”
　　“我相中的，”他凑上来，冷不丁的亲在单琳脸上，“我相中的只有你。”说罢，笑着逃走了。
　　单琳哭笑不得，如果这个吻落在那个叫国园的女孩的脸上呢？她多少会嫉妒。还好，他现在情真意切的爱着自己，在她还是个温柔和善的好姐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