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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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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住了两天,阿蕙大惊小怪地跑来看过我,带来一些消息。街上又发生了一场学生游行,而且因为这个,洋行被迫停业,我的薪水没有被扣……
听着她在病床前絮絮叨叨,心里慢慢柔软。阿蕙是懂我的,她对所有疑问选择了沉默,那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只不过是她的保护壳。在这个乱世,清高是最要不得的,好奇同样是危险的,所以我同样选择缄默,小心翼翼地守护昙花般的感情。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扬走了进来。他用温和的笑容打了招呼,走到床前,说:“可以出院了。”我起身,离开。心里有好多好多问题,好多好多期待,但还是清醒地走出了房间。阿蕙在一旁帮着我,我一瞥,看到苏扬正深深地看着阿蕙。阿蕙这两天本就有些古怪,我细细一想,心里越发沉重,苏扬这样的人,也是吸引女子的。胸腔的一个角落被一只尖利的爪子,狠狠揪起,用力地揉成一个小团,再狠狠地扔像高空,那个地方缺氧又宽阔。那些静好的岁月,同寒一起,都被我踏在了后面。
阿蕙陪着我回到了住所,我们两人就在小床上坐着,谁也不说话,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却又汹涌地不断向前。往事就像那放洋片的汉子摇着的机器,“嘎吱、嘎吱……”一卷卷的胶带中,谁还看得见过往?
从那里出来,除了一身衣裳,就只有一张小照。是我与母亲,还有寒的照片。相片中的女子肤如凝脂,明眸流转,气质如兰,身段如水,秀研无暇,眉眼间带着特有的柔顺。旁边两个手牵手的娃儿,粉雕玉琢,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寒,他长我三岁。母亲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葬在遥远的地方。而寒,在我离开的前夕,他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国家。离现在,将近两年了。
小小的我爱玩爱闹,寒是我的保护神,总是由着我。也许是怜惜我,也许是有更深的原因。是因为他,母亲的死没有成为我的心结,我没有自闭,也没有疯狂。他的手心有一道深刻的疤痕,是少年时我玩一把漂亮的藏刀,几乎弄伤了自己。本该落在我身上的刀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我呆呆地看着,接着大声哭出声来。那是母亲死后,我第一次哭。他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血肉翻了出来,我慌得几乎晕了过去。寒已经没有力气松开刀锋,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却还是想要安慰我。
从那以后,我常常牵寒的手,感受那一道磨灭不了的伤疤,也从此不再碰刀。我的嗅觉是敏感的,我始终忘不了空气中鲜血与清水交织的味道。寒的身上有清水的味道,上善若水,他一定是良善的,我一直一直笃定地认为。
门被叩响,我还是不动,阿蕙过去开了门,我趁机拭去了眼角的泪。这几天流的泪很多,可我已不再有依靠。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吱呀、吱呀”我转向门口,看见了苏扬温和的微笑,阿蕙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阿蕙沉默地把苏扬让进屋子里,苏扬手里提着些什么,放到茶几上,对我说:“这些药我放这儿,你要记得吃。”
我问,声音沙哑:“他在哪儿?”
苏扬皱眉,我紧接着说:“他有要求你不能说其他事吗?”喉咙干涩得不像话,声带几乎是在撕扯,然而我紧紧看着苏扬,我要知道答案。
苏扬宽和地笑了:“这倒没有,他回去了,不在这里。”
这样的答案在我意料之中,我不再说话,房间里重新变得寂静。我看向阿蕙,却看不清她的表情。有一种喧闹由远及近,渐渐充斥了小小的房间。
苏扬走到窗边,向下看去,脸色蓦地一变。我听清了夹杂在喧闹中的口号声,三步并两步来到窗前。下面是拥挤的人群,多是蓝衫黑裤的学生,他们的脸上都是愤怒,挥着彩旗,举着的白色横幅上血一样的大字触目惊心,口号声像锥子一样击打着我的耳膜。突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站不住,只能惶恐地看着。
心思千回百转,却还是恐怖居多。暗暗地一咬牙,不再犹豫,我奔下楼去。“如夏!”阿蕙在身后惊慌地叫我,随即跟来。刚下楼梯,我便已经站不住了。周围是汹涌的人潮,我不由自主地被他们带向前方。但我努力地接近临秋,我同父异母的小妹,她怎么会这样糊涂!
我渐渐迷失了方向,看不到临秋,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军警,心里更加惶急。突如其来地,我被圈入了陌生的怀抱,我几乎无法抬头,也没有力气挣扎。耳边传来一个无法忘记的声音:“别动,我带你走。”萧倦。我没有了力气反抗,只能乖乖地随着他的脚步,被他牵引着,安全地走出让人潮。只是我仍然不放弃,四处张望着,想要看见临秋。蓦然,我看见了那个蓝衣黑裙的身影,喉头突然一窒。我努力地靠近她,临秋惊愕地望着我,也被我带了出来。
刚刚转入一个幽僻的小巷,军警便开始实行驱逐,顿时,外面的呼喝声,逃窜声,击打声不绝于耳。临秋仍然很激动,叫嚷着就要冲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却还是拉不住,便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刮子。这一掌打懵了临秋,我却严肃冷漠地盯着她。
“二姐……你打我!”临秋不可置信地抚着脸庞,看向我。
“你怎么这样糊涂,运动是好玩的吗?”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如果不是萧倦仍扶着我,我必定会倒下去。我无力深究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想说服临秋。
“姐,难道你不顾国家安危吗?”临秋激动地抓紧了我的手臂,使劲摇晃着,好像要摇起我的热情。我痛得闷哼出声。临秋一怔,低头看到了我手臂累累的青紫痕迹,这是我挂了几天吊瓶的结果。
“姐,你怎么了?”临秋看向萧倦,眼中喷着怒火,以为是他弄伤了我。
我淡淡地抽回手臂,说:“莫要忘了你是怎么长大的,吃的穿的用的都从哪儿来。”
临秋眼中顿时布满了绝望和伤痛,我看了心疼不已,却不敢表现出来。我们的血液,何尝不是相同的呢?
三人一时无话,萧倦始终沉默。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他:“萧先生,今天谢谢你。”萧倦笑了笑,笑容柔软又疲倦。
外面的喧闹已经渐渐停止,我带着临秋向住所走去,萧倦仍在我旁边,松松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只有我知道,我把全身三分之二的力量移给了他。
弯进一个胡同,就是我的住所。而我却看到了阿蕙与苏扬激烈的争吵。那是我不熟悉的阿蕙,虽然锋芒毕露,却委屈无助地像一个孩子。这时,阿蕙看见了我,飞奔着过来,细细查看着我,我又好笑又感动,正想要出声,阿蕙抱住了我,声音嘶哑:“如夏,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抱的冲击,让我头又开始痛起来,阿蕙还在耳边喃喃地说:“是他拉住了我,不让我出去。你没事就好,不然我要怎么办?”
我想安慰阿蕙,告诉她我没事,却越来越晕眩,再次倒了下去,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