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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玉页金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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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衢尘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可宽大的衣袖被拽住。
转头,追云正衔着他的衣袖,铜铃般的虎目巴巴地望着他。
“追云!”白衢尘惊喜地一把抱住虎头,“快,带我上去。”
追云踌躇地用虎爪蹭着地上的青氤石,低吼两声,紧紧地贴伏在地上。
“追云”,眼见白虎这个反应,白衢尘心知必然有人事先交代过它,不让它带着自己涉险。
至于这个人是谁,不用问,除了他爹,追云不会听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命令。
这个事实让他难以接受,在他眼中一向大公无私的圣主父亲,会自私地让他独自逃命,做个懦夫吗?
“圣子,可算找到你了,下面都是天魔。如果不是追云厉害,我差点儿看不见你了。”,贺晗一瘸一拐地爬上青来坪,拄着刀,左肩一个血窟窿,将半身都染红了。
“你的伤——”
贺晗大咧咧地笑说:“不碍事,上次镜月楼主给的凝碧晶露还没用完,这伤口看着可怖,血早止住了。”
白衢尘紧抿着唇,用力抽出衣袖,他忍不了。
所有人都在战,凭什么他不行?
“唔——”追云呜咽着不松口,偏偏霞绮云锦十分结实,用蛮力根本撕掳不开。
白衢尘发狠,抽出覆雪。
贺晗赶忙冲上前,抓住白衢尘执剑的手,求道:“圣子,不可冲动啊,您是圣子,若您有闪失……”
“白玉京都快没了,还要我这个圣子做什么?”
两人纠缠间,天上战局又生变故。
眼看着天裂即将愈合,一只域外天魔突然自爆,血肉化作魔气,与天衍大阵的弥合之力相对抗。其他天魔见状纷纷效仿,一时间自爆之声不绝于耳。
“站住!”是圣主的声音。
一直不见踪影的圣主,正边和一只天魔动手交战,边追着另一只域外天魔过来。两只天魔的独角晶莹剔透,五彩光华轮转,看着就不一般。
两只天魔出手同样不一般。
圣主显露道身,道身似幻似真,面目模糊,隐约看去和圣主似是而非。道身右手高举过头,虚虚一握,一颗星辰被轻而易举地摄取而来,向着天魔砸去。
白衢尘认出这是白玉京七大神通之一的摘星手,只手可摘日月,翻掌可教天地变换。
天外星辰拖曳着长长的尾光划过天际,眨眼间,原本米粒大小的星辰就变得玉京山侧峰那么大。哪怕站在下面,白衢尘都觉胸口一窒,让他喘不过气来。
天魔冷眼看着星辰砸来,丝毫不惧。魔身散化成雾,浓郁的魔气极为粘稠,轻柔地包裹住星辰。初时还能看见星辰刺眼的白光,须臾,光华不再,黑雾起伏变幻数次,渐渐平静下来。
黑雾重新汇聚成天魔真身,星辰却消失不见,了无踪迹。
圣主一击不奏效,失了时机,让另一只域外天魔得以脱身来到天裂前,它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五彩独角天魔试探性地攻击起天衍大阵,可无论是熊熊燃烧的魔火,还是力大无匹的拳劲。花样百出都无法突破天衍大阵的防御,攻击到楼主们。
同样,楼主们为了结成天衍大阵,弥合天裂,也不能主动出手攻击。
于是接下来,天裂前陷入一场用性命去填的拉锯战。
五彩独角天魔不再做无用功,放弃了直接攻击大阵,命令其余天魔们不惧生死地用自身血肉支撑天裂。
楼主们不吝啬法力地灌入大阵,双方僵持着。
另一头,圣主和五彩独角天魔的交战渐趋明朗。
眼看天魔轻易接下了摘星手,圣主道身掐了个雷诀,原本乌云密布,雷声隐隐的天空更加压抑。
“是诸天神雷?”,贺晗惊疑不定地问。
白衢尘没有回答,他也认出了这道神通。
诸天神雷以本身元神发动,用一次损耗三百年法力,雷网之下方圆千里无有幸免。何况神雷乃天地正气,天罚之怒,最克邪魔。这一击实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爹为了速战速决,完全不顾后果。
诸天神雷不愧是破魔大神通,一颗颗雷珠遍布天空。天魔根本无处可避,它故技重施,化作黑雾包裹住身周雷珠。不想,雷珠瞬间炸开,眨眼间,魔气就损失过半。
天魔知晓了厉害,不敢再贸然触碰到雷珠。
重新聚成天魔之身,额上独角肉眼可见地黯淡许多。
天魔双手平展,两团外焰黝黑,焰心血红的火焰在掌心燃烧。
此火一出,非但没有照亮天地,也没有丝毫热度,反而如同深渊般吸收周遭一切的光和热。
漂浮的雷珠周遭慢慢染上霜色,眼看就要被两团魔火冻结。
圣主眼神一厉,“轰隆——”
天地间只有茫茫雷光,结成天网,疏而不漏。
白衢尘早在昆虚镜中以光为源,结成道胎,是在场最先看清结果的人。
诸天神雷过后,上方天魔尽皆湮灭,漫天魔氛涤荡一清。
如此战绩,本该让人欢欣鼓舞。
奈何天裂对面的大家伙,又伸出了一只手,漆黑的独角已经完全透出,委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两只苍白的手掌死气缭绕,翻掌一按。
之前五彩独角天魔久攻不下,奈何不得的天衍大阵瞬间告破。八位楼主齐齐喷出一口血,法力凝滞,从天上掉落下来。
白衢尘和贺晗七手八脚地救人,加上追云帮忙才没让堂堂金丹地仙摔死。
扶起镜月,白衢尘惶惑地望着同样抵御不住威压,勉强维持着法力,自己从天上落下的父亲。
一股绝望弥漫青来坪,以圣主的修为都非那只天魔一合之敌,真的没人能够阻止天魔入侵九元大陆吗?
圣主与镜月对视一眼,师徒两个默契地点头。
“小九随我来”,圣主拉住白衢尘,转头向着上极宫中而去。
留在青来坪上的镜月没有解释两人离开去干什么,他含笑望着白衢尘的背影。
一轮皎皎明月缓缓升起,月轮有缺,其上月桂摇曳,有湖如镜。
看到镜月放出法相,映江条件反射,同样放出法相,一条白浪翻涌的涛涛江水,如玉带般层层裹住月相。
“要拼命,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
映江楼主对着镜月横眉竖眼,手上没有留情,镜月的法相被死死压制着。
“师叔,此番大劫后白玉京还需诸位重建。镜月修为浅薄,愿身先士卒。”
“放屁——”映江楼主母狮子一样爆了粗口,“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在,哪里容得你来自作主张?”
“可是……”
“没有可是”,青木楼主直接打断镜月,“你们才是白玉京道脉传承的希望。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那些东西我们自会解决。”
青木楼主一步步踏上虚空,一棵建木扎根升起,伴随着草木清香,勃勃生机从上至下,抚平每一个玉京弟子的伤势。
建木托举着青木楼主脚步,高耸入云,直插云霄。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纵。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师叔!”
……
青木楼主送死的时候,上极宫中的白衢尘正捧着玉页金章,艰涩道:“爹,你是什么意思?”
“白玉京三大至宝,昆虚镜、钧天剑还有玉页金章。世人常为三大至宝之高下争吵不休,有说钧天剑攻伐第一的,也有说昆虚镜玄妙无双的。殊不知,真正珍贵的当是这玉页金章。”
圣主没有正面回答白衢尘的问题,而是问:“人人都说天下万法出玉京,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祖师传道天下,设闻道院教化生灵。如今各家各派道法仙术都是从玉京山学习后,加以变化推演得来。”
“这是其一”,圣主点了点玉页金章,“其二是因为玉页金章,天下文字凡落于纸上者,皆会被纳入玉页金章。”
白衢尘手一抖,落于纸上只是虚指。
实际他爹的意思是,只是书写下来,落成文字,都会被玉页金章记录下来。那么不说别家的功法秘籍,就连许多机密消息也能从上面窥得。
“怨不得听黎玉书说,外面许多真传功法都是口耳相传,不落笔上。原来出处在这里吗?”
“知道玉页金章功用的外人只是少数,许多人仅仅是从众,不知其中究竟。”
就算如此也很惊悚好嘛!
想想自家所有秘密都会不知不觉被别人知道,偏偏你还奈何人家不得,难怪大师兄说许多人想看白玉京栽跟头。要白衢尘说,冷眼旁观都是好的,气量小的估计恨不能杀人灭口吧。
白衢尘扶着手上的玉页金章,薄如蝉翼的一页玉片,上面随着他的心意显露出一个个豆大的金字。正是他方才所想的摘星手的修炼法门。
“爹把玉京的传承之宝给我,是要孩儿逃命去吗?”
他爹不主动开口,白衢尘自己问。
“是”,圣主斩钉截铁道。
“爹!”
“小九,镜月之前与你说明过。为父曾邀太乙合力卜算大劫始末,虽然未曾阻止魔劫。解决之法,我已心中有数。
你是应劫之人,是破劫的关键。你的任务不是和白玉京同生共死,而是变得强大。足够的强大、真正的强大。”
白衢尘脸色苍白,他不想做什么应劫之人,他也不敢做。
哪怕他自出生就是圣子,可上面有修为威望样样超群的大师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需要担负什么重任。明明他只要一心修行就好,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么重的担子放到他的肩上?
“不,我不要”,白衢尘任性地甩手扔掉碍眼的玉页金章,他才不管什么至宝不至宝。
泪眼朦胧地拒绝,“大师兄不行吗?我不要一个人离开,不要当什么应劫之人。”
“胡闹!”圣主捏着白衢尘肩膀,力道大得能听到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白衢尘很疼,他依旧倔强地昂着头。
“只能是你,一定是你。白衢尘,非你不可。”
圣主凌厉的眼锋钉死了白衢尘,他能感受到自己掌下颤抖的身子。他还那么小,身量都未长成,身为人父不仅不能庇佑幼子,还要亲手推他入火坑。
天知道,每一字每一句,也在剜着他的心。
可他别无选择,他不仅是父亲,也是白玉京的圣主。
“我……明白了”,白衢尘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如同烈焰燃烧后残存的灰烬。将仅剩的绿洲重重包围保护起来,小心翼翼掩藏起珍贵的生机,从此展现在世人眼前的,只有荒芜无际的沙漠。
他俯身捡起躺在地上的玉页金章,放入菩提金叶中。
“好孩子”,圣主哽咽地松开手,不敢再触碰掌下冰冷的身躯。
“你走后,我会用昆虚镜封印白玉京。昆虚镜是上古异宝,威力莫测。为父控制不住它,届时所有人包括域外天魔,还有那道无法弥合的天裂都会被包括进去,暂时维持在当下的状态中。可以昆虚镜之力,最多也只能封印百年。最迟百年,你须得回来了结这一切。”
白衢尘觉得一股冷意透彻心扉,全身的原本下定决心后停止颤抖的身子又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他恨不能捂上耳朵,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想法。
以昆虚镜封印白玉京,即可挡住域外天魔的入侵之势,也可减少玉京弟子的伤亡。只待百年后,白衢尘解封。
届时若他能破劫,白玉京的底蕴尚在,仍旧是九元圣地,众仙朝拜。若是他不能破劫,那么九元沉沦,生灵涂炭,白玉京保不保也没有意义了。
想法很好,唯独一样,如此大的法力消耗,他爹是要用命来祭镜啊!
白衢尘嗫嚅着嘴唇,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他把嘴唇都咬破了,才终于开口:“是——”。
圣主欣慰一笑,继续安排,“贺晗、高寒会随你一起离开,贺晗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堪为你的心腹。高寒天资仅次于你,若有万一,也是一个帮手。还有,带上你娘”,圣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算是我的一点私心。”
“我不走”
父子两人一脸复杂地看着从后殿走出的妻子、母亲,圣主夫人仍旧一身华服,雍容高贵,从容坦然。
“我既已嫁给你为妻,自然已是白玉京的人,我不走。”
“纤纤——”圣主唤了一声她的闺名,本欲动之于情,劝她离开。被圣主夫人高声打断。
此刻的她,俨然还是那个凤都中,最尊贵最高傲的大长公主。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