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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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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真自有记忆起,觉得自己虽然皮了些,可是没干过什么坏事,举手之劳更是数不胜数。她一直觉得,宫里的人除了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般的孙夫人,应该是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因此,她此时听到有人在回廊拐角嚼她的舌根,她觉得很震惊,震惊之余便觉得自己好心都被当做驴肝肺了。
濮真一边听,一边捏紧了从回廊外伸进来到手边的那棵藤蔓,牙齿紧咬,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没出声打断,就站在那,身前的大花瓶完美的遮住了她的身影。
一阵嘻嘻低笑声不断的传了过来,讨论声开始还小些,直到越来越大,忽然又小了下去。
一女声忽然开口提了件事,“她还以为做了什么好事!上次她把两个宫女送去了杏林馆,惹恼了孙夫人,那两个宫女直接被孙夫人给沉在了藏曦苑的湖里,她们的主子一句话不敢说还得恭恭敬敬的道谢。本来没有帝姬插手,多铃又没出事,那两个宫女顶多被骂上一顿,这下好了,命都丢了。”
另一人女声附和道:“就是,而且这帝姬小小年纪,天天跟着段家小公子跑,也不知羞耻。”
开始那人忽然抢过话头,先是笑了两声才道:“一次我夜里去杏林馆找大夫给夫人看病,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我看到帝姬从宫外回来,好像是去了段府,一路走还一路说,字字句句不离段小公子。”
这是两个女子的声音,接下来,一声音很尖细,却又没有女子的娇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算什么?帝姬还在宫里藏了两个小公子……不对,藏了一个小公子,还是亡国公子,另一个呀被孙公公给废了,听说启英殿夜夜可闻哀嚎,据说是那小公子在痛哭。”
另一个声音同样尖细的人忙接上口,“前些天我奉命去启英殿给帝姬送东西,恰好看到了图国那个公子,才十二三岁的样子,远远看着都好看的很,光是那一身气度,便让人挪不开眼。”
“你一个阉人还懂气度呢?还挪不开眼,你莫不是也喜欢那亡国公子不成?”那尖细的声音出口反击,一开口便是嘲讽。
“什么阉人不阉人的,你和我不是一样的吗?”
“我是在御前伺候的,哪能和你一样。不过,有一次帝姬去勤政殿,被大王骂的哟,果然女儿哪有儿子好,就是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大王。不过呀,没娘的孩子哟……”
“就是……”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在这说我娘!”
其他人还想继续说,不料他们挤兑的对象听不下去了,直接从花瓶后面出来,出言喝止,手里还攥着一小截青绿的藤蔓。
濮真气得眼睛都开始发红,攥着藤蔓的小手死死攥着,鼻翼快速煽动。
“帝姬,风筝找到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帝姬?”霜霜手里拿着个断了线的风筝快步走了过来,一看到濮真那副神色,心里陡然一惊,转头去看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四人。
而濮真冷眼看着,不予理会,一眼看去,还能看到她眼睛通红。
霜霜一皱眉,上前去一人赏了一巴掌,伸着手指,指到他们眉心,破口骂了出来,“一天天张着张破嘴,什么都不会干,就会胡说八道。吃粪长大的啊!!一张口口里尽只会喷粪……”
霜霜刚刚听了几句便猜到这四人惹恼了濮真,她皱了皱眉,环视了一圈,希望可以看到慎喜。盛怒中的濮真,不是她能劝得下来的,只是不知道慎喜去到哪捡风筝了,现在还没看到。霜霜现在的心就跟那跟风筝上垂着的线一样,忽上忽下。
她歇了口气一边偷偷瞥着濮真,一边寻找慎喜。倏然听到一声冷哼,濮真冰冷的声音响起,“像你们这种奴才,果然是不值得体谅的。我怕是今天才长了耳朵长了眼睛长了脑子了!!!救你们的时候感恩戴德,原来私下里都是这么想的啊,哼!”
濮真冷哼一声别过脸,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半路上遇到慎喜。慎喜一眼看到濮真的脸色,却从怀里掏出块糖递了过去。
濮真看了两眼,忽然抓起糖丢了出去,大喊道:“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都是骗我的!!!”
霜霜伸手拦了一下,濮真直接伸手推了霜霜一把,夺过风筝往霜霜手背上抽了一下。
然后埋着头跑了。
那个断了线的风筝被濮真攥在手里,断线在空中飘了又飘。
慎喜唤了濮真一声却没追去,反而问忐忑不已的霜霜道:“帝姬怎么了?”
霜霜慌乱的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看到帝姬时帝姬便已经那样了,不过奴婢听那四个人似乎提到了王后……她还说那四个奴才……”
慎喜忽然打断道:“我知道了。”
霜霜看着慎喜忽然沉下去的脸色,更加忐忑了。她没来照顾濮之前是听花房里的师傅说起过慎喜的,笑里藏刀,暴虐狠厉。
但第一次见到慎喜时,是那天她捧着盆要送去孙夫人处的花,恰好遇上濮真,目睹了濮真救下图国三兄妹的全过程,而慎喜站在一旁时,端着一张令人亲切的笑脸,一点看不出狠厉的样子。她以为那些都是误传,直到这一刻她才开始相信,他们说的恐怕是真的。
霜霜忽然有些腿软,差点跪趴在地上。
慎喜瞪了霜霜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照顾帝姬去。”
霜霜被吓得只得连连点头,撒着腿追着濮真跑远了。
而慎喜在原地站着,似在想事情,眸光隐晦莫辩。许久,终于抬脚朝一个地方走去。
濮真一路小跑着回了合熙宫,没有回主殿,反而在小花园里乱转。花园里花团锦簇,濮真一伸手攀上了一枝花,却又想起了霜霜,咬着牙把花放开了。走了两步又回来,一巴掌把花给打的东倒西歪。
自从图央把霜霜种在后院的那丛竹子给刨了以后,霜霜当天晚上伺候濮真睡觉的时候,揪着濮真在床上坐正了,压着声音和濮真道:“帝姬,你不能一不开心就拿花花草草出气,你想花也有生命的是不是,你强行剥夺它们的生命是不是挺残忍的?”
濮真眼睛都眯起来了,闻言只能连连点头。
霜霜接着道:“所以我们是不是不该折花了?”濮真又点了点头,然后扒着霜霜的手就想往后躺,霜霜连忙把人拽起来了,非要让濮真再重复一遍。
濮真几乎是含着泪重复那些话的,说完终于躺上床可以睡觉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
所以濮真记忆深刻呐。
启英殿占地面积非常广,除了一座宫殿外,还有一片横亘在宫殿和花园之间的湖,花园里有一座假山。濮真走着走着就走到假山那。平日里没有人陪她是不能到这来的,可现在慎喜濮塘又不在没人管她 ,她把拦她的小宫女的喝开了,大摇大摆进了假山。
假山里一条通道,出去就是那片湖,名字叫栖霞。一眼看去,能看到图央住的偏殿,眼前是粼粼湖光。
花园这座假山设计的很有特点,从假山这条通道尽头那看去,栖霞湖像是汪洋大海,闪着粼光的湖水打着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望久了还有孤身置身海洋的浮沉感。
濮真支着下巴看着湖水叹了口气,眼睛一眨,眼泪吧嗒吧嗒的就下来了。一条红鲤鱼摇头摆尾的过来了,濮真伸手过去,鱼立即猛摆尾,掉了个头,朝远处游去了。
濮真手在地上摸到块东西,她捡起来一看,是块石子,于是抽噎着甩着手臂朝那条鱼扔去,那条鱼轻轻松松就躲开了。扔的时候还念念有词:“让你跑!!!我把湖填平了看你还怎么跑——”
濮真把周围的石子都摸干净了,四处看了看,掰了掰,结果掰不下来。于是她出了假山在花园里抱了些石头,一路嗒嗒嗒的跑着来了,站在湖边便扔石头,那鱼竟然还朝濮真游过来了。鱼越有越近,濮真挽着袖子,石头也不扔了,够着手去摸鱼,快要摸到的时候鱼忽然掉头朝远处游去,重心往前的濮真下意识跟着又往前够了些,一下子收不住,只听扑通一声,荡着一圈圈涟漪的湖面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那种落空感使濮真剧烈挣扎起来,张大嘴巴想唤人,结果一开口灌了一大口水。
就在濮真挣扎的快要力竭时,又是一声扑通,一个人急急朝濮真半浮着游去。
日头开始往西面斜时时,濮塘出现在启英殿,濮真一看到濮塘便朝濮塘跑去,只是跑到濮塘身前时忽然停下来了。濮塘双手负在身后,濮真手伸出去一小截就停住了,她眼里的喜悦缓缓的、一点点的褪了下去,慢慢的把手合在一起朝濮塘揖礼,抬头时眼里的喜悦已经被犹豫填满。这时濮塘笑着朝濮真伸手,濮真抱着手犹豫了一下扑,慢慢依偎进濮塘怀里,又哭了起来,开始只是小声的呜咽,像是在试探一样,慢慢越哭越大。一边哭一边骂宫里说坏话的奴才,抱怨先生留的功课多,说掉下水有多害怕,说霜霜硬给她灌了碗苦得发麻的药……
濮塘拍着濮真的背轻轻哄着,捏了袖子给濮真擦脸,濮真嘟着一张小嘴抽抽搭搭的哭着。半晌才被安抚下来。
“今日天气好,父王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濮真趴在濮塘肩头,哼了一声,“父王天天忙,和女儿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来的时间陪我玩!”
濮塘笑了笑一把抱起濮真,甩到自己肩头,架着濮真的双臂便出了屋。
屋外,慎喜敛目躬身站在檐下,濮塘看了他一眼径自走了。而嘻嘻笑着的濮真只看到撩过宫殿的长风。
霜霜拍着胸脯,凑到慎喜跟前小声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竟然看到大王了!”
慎喜敛目慢慢抬头,一抬眼,看到濮真父女俩消失在启英殿门口的身影。慎喜慢慢勾起唇角,笑了笑。
霜霜一看却觉得今天的慎喜瘆得慌,默默挪远了。而覆满了藤萝花的长廊处,站了一个人,手里执着一卷书,视线却没落在书上,而是落在慎喜脸上。
图央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觉得恶心,慎喜竟然喜欢一个可以当他女儿的小姑娘。
忽然有一年,下着暴雨的一天,图央不小心看到了慎喜珍藏的珍宝,那是一幅画,而画上的人,他恰好在图景那也不小心见过,图景题字:吾之挚爱,清昙。
慎喜那副画,没落款没题字,画上连个能看出画主人抑或是画作者身份的标志都没有。
那时他才觉得蹊跷,慎喜每次落在濮真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绻缱的眼神,是没有焦点的。他是在透过濮真看另一个人,他心里恐怕是把濮真,当做另一个人的吧?
而这时的图央,看着慎喜一点点放得悠远的眼神,轻笑一声,一挑眉挪开了视线。手轻轻摩挲着书页,乍一看,是个温吞笑着的斯文公子,那一身沉静的气度,沾满了书卷气。
濮塘带着濮真上了街,濮真不停嚷嚷着,一路走一路吃一路买,看上的都被她点名买了下来。
路过一个小摊时,濮塘忽然拉着濮真停了下来,弯腰在小摊上挑挑拣拣,最终拿起一支银簪,插到了濮真绑着绸带的丫髻里。
濮塘笑着看了会儿,说道:“好看。”说完便拉着濮真继续走。
濮真右手一伸银簪给取下来了,左右翻看了会儿,才晃着濮塘的手,大声道:“父……爹,娘也有一支银簪,在娘留给我的盒子里。”
濮塘握紧濮真的手,缓缓点头,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许多,他“嗯”了一声,道:“我送给你娘的。”过了会儿,又道:“定情信物。”
“爹,什么是定情信物?”
濮塘放开濮真的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就是我很爱你娘,我也很爱你,我的女儿。”
濮真愣愣的看着濮塘,眼睛慢慢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这样流下来了。她哽咽的看着濮塘,只断断续续反复说着:“父王,父王……”
濮塘取过濮真手里的银簪,按了按她的头,把两个霜霜花了一盏茶才扎好的,圆滚滚的丫髻给压瘪了,把簪子轻轻插进了濮真头发里,他轻声道:“爹会陪你一起长大的。你娘也没有离开,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她在另一个地方默默的关注着你。”
濮真趴在濮塘肩头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濮真抬手抹了把眼泪,抬眼看去看到墙角蹲着一个小乞丐,立即缩着脖子伏在濮塘肩头,眼却还看着那小乞丐。
濮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愣了一下,牵着濮真的手走了过去。
那小乞丐面前遮了一大片影子,他抬头一看,眼瞬间亮了,抓起脚边的碗就凑了上去,一开口就是一阵哭腔,“行行好吧,君子小君子都有福报的。”
濮塘已经摸了几枚银币出来,濮真一把抓住濮塘的手,喊道:“不许给!”然后指着那小乞丐漏风的牙,道:“他们缺了牙的都是坏人!!!上次的人贩子就是这样的!!!”说着已经带了哭腔,“他们都是坏人,就是不许给!!”
濮塘苦笑不得的时候,更多的是心疼。他挽了袖子给濮真擦眼泪,边轻声哄着。这时,一声古朴悠远的钟鸣自东方远远传来,悠悠荡开,接连三声。
街上给摆摊的亲人送饭来的孩子、妻子、老母亲,比比皆是。
濮塘抚着濮真头的手一顿,轻声问道:“爹陪你一起吃饭好不好?”
濮真抽抽噎噎的哭声瞬间顿住了,忽然换上副笑脸,猛地抱住濮塘,“好!!我要吃好吃的。”
濮塘笑着要抱起濮真,濮真却挣扎着拒绝,掰开濮塘的手把银钱拿了,放到那个小乞丐的碗里,道:“你也快回家吃饭了,你们再做坏事我下次就不手软了。”
濮塘笑着牵过濮真,还顺手给她理了下糊在脸上的绸带。
那小乞丐自碗里拿起那几颗银币,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去,正好看到那小姑娘指着一只高高飞起的风筝,激动的晃着身边人的手。
小乞丐忽然轻叹一声。那天的风有些狂,一刮过来,就糊在人脸上,行人一边拿衣袖挡,一边被逼出两汪泪来。那小乞丐低低道了句:“风真大。”
等濮真回宫了,这次慎喜却没有在宫门口等着,濮真还觉得有点不习惯。每每自外面回宫时,慎喜站在门口等她,莫名的就是让她很开心。濮塘忽然把慎喜叫到了跟前,静静看了许久,而慎喜一直没抬过头。
濮塘忽然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去浣衣局了却残生的,怎么回来了?”这句话虽然问的平静,却让人无端感受到一股子讽刺。
慎喜垂着手,静静立着,一时间没有立即回答。
濮塘说完那句话,却出了一瞬的神。他想起濮真八岁宴之前,慎喜深夜冒着雨,到了勤政殿。他当时还在案牍之间紧皱眉头,而且听到慎喜这个名字时,心上忽然一瞬间怪异,因此不想见慎喜。可三更时,他出了勤政殿,看到端正跪在殿门口的慎喜,他看了眼那身影摇了摇头,迈步便走。
“帝姬其实很孤独。”
这句话,骤然响起,显得很突兀。在四下寂静的夜里,这句话显得很清晰;但因为下着骤雨,又显得很模糊。濮塘听了沉默了,慢慢顿住了步子。
说实话,濮塘已经很久没见过慎喜了,哪怕是这时,见到慎喜,心里依然不舒服。但他还是顿住步子,“继续说。”
慎喜声音平静无波,“大王忙,陪不了帝姬,可帝姬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大王不该拦着的。今天忽然下了雨,帝姬在抱香亭等大王,一直没等到,可是来勤政殿传话的奴才怕是没见到大王吧?”
濮塘的确没见那小太监,但听了濮真让那小太监传的话。他顿了会儿忽然轻笑了一声,“朋友?宫里有孤保护她都处在危险中,宫外那么复杂,她遇到危险怎么办?你拿命偿?”
慎喜只是顿了一下便坚定道:“是。”
濮塘眯了眯眼睛,这时一道闪电转瞬即逝,正好映出了脸上晦明莫辩的神情,和嘴角勾起的讽刺的弧度,“你凭什么以为你的命,能抵得上孤的女儿的命?”
慎喜轻声道:“平安喜乐,是王后的愿望。”
两人间距离不远不近,这句话就这么钻进濮塘的耳中,濮塘一瞬间心如针扎,忽地窒息了一瞬。
一针见血,慎喜从来就知道扎濮塘扎哪最疼。
濮塘沉默了很久很久,而此期间慎喜恭敬端正的跪着,直到一句似是叹息的话传入耳中时,慎喜平静的磕了头,“谢大王。”
“她想出宫,出便是了。”
濮真要出宫,被侍卫给拦了,濮塘其实是知道的,但他还是默许了侍卫的做法。再说他那么忙,这种小事其实是听过便忘的,他也不太知道怎么和女儿相处,所以其实他见濮真的次数很少。因此他也不知道,濮真其实很想多见见父亲。
直到那个怕雨夜里,被慎喜提了出来,他才忽然有些内疚。所以今天他放下政务,陪着女儿玩了半天。
慎喜执着拂尘,静静站在濮塘面前,任由濮塘打量。忽然一曲膝,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谢大王。”却是没回濮塘的话。
濮塘一听,笑了出来,笑里全是讽刺,讽刺啊,怎么不讽刺!他陪自己的女儿,还要别人来谢!
于是他嗤了一声,又看了会儿慎喜,终于迈步踏入夜色,渐渐消失在慎喜视野里。
濮塘走后,慎喜在檐下站了许久,然后转身进了濮真屋里。
大晚上了,濮真竟然还没睡,她听到声音先是试探的喊了一声,“慎喜?”
慎喜轻轻低低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幔帐传到濮真耳朵里,“帝姬,今天在宫外玩的开心吗?”
濮真只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估计只有她听到了。
半晌,轻微的摩擦声响起,一步步接近床幔,最后在床边停下了。慎喜躬着腰,似是在哄,他道:“帝姬可是害怕所以睡不着?下次去水边奴才陪帝姬去,便不怕了。奴才会陪着帝姬的,奴才在这,什么东西都不敢靠近的,帝姬快些睡吧。”
濮真久久没有应声,忽然一声轻微的呜咽传来,似是在压抑着、克制着,却根本控制不住。濮真断断续续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慎喜……我以前觉得父王不喜欢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慎喜道:“帝姬就是一个孩子啊!”
“可是,我……我觉得我和许多大人活的一样……段玉棠,我去段玉棠家,他父亲,都是,直接抱他的……今天,父王把我抱到肩膀上,以前从来不会有的。但是我,很开心,我竟然一直在期待……我原来,是有过期待的……”
慎喜没有再说话,一阵脚步声响起,慢慢远离床幔,濮真把头捂在被子里,嚎啕起来。不过一会儿,屋里亮起烛光,慢慢的满屋子都是亮光。慎喜又走回到床边,“奴才给帝姬守夜,帝姬想听什么故事?”
濮真自被子里伸出头,看到淡淡紫色的幔帐亮了起来,床帐外似是一片亮堂堂的。濮真似是愣了会儿,默默把被子拉下,把头露出来。“随便讲一个吧!啊,要不就讲那个山神和小老虎的故事,我还想听一遍。”
隔着床帐,慎喜听到濮真还有些抽噎但明显欢快起来的声音,轻轻的笑了,“好。”
夜深人静,烛火爆芯的噼啪声在屋里竟清晰可闻。慎喜的故事已经说完好一会儿,他却一直躬着身站在濮真床前,微垂着头。
慎喜以为濮真都睡着了,便准备出屋去守。这时濮真却忽然道:“慎喜,是不是,大人根本就不会管小孩子的想法?小孩子都是开心时候抱抱,不开心时候置之不理的?”
那声音透过床幔,不知道是不是床幔太厚,这句话有些飘忽,像是把其他情绪都过滤了一般,只剩下浓浓的疑惑。
慎喜道:“不会的,帝姬无论说什么,奴才都信的,奴才也愿意一辈子陪着帝姬的。”
被子翻动的声音响起,濮真却没再说话,慎喜垂着头慢慢退出了屋,却一直立在檐下没走。
半夜,一阵低低的哭声传来,慎喜急急走进屋里。
屋里一时间抽泣声和低低的乖哄声夹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