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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这天小帝姬又来了西宫浣衣局。两年虽然眨眼即逝,然而这小帝姬却没什么变化,还是矮矮小小的一个。

      这次慎喜身边值守的人又换了两个,而这次这两个小太监倒是没偷懒了,还麻利的叫醒了慎喜。

      慎喜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笑着向小帝姬迎了上去。

      “慎喜,衣裳怎的还未送来,我都等好些天了。”小帝姬窝进搬来的椅子里,捧着茶看着氤氲的雾气,有些闷闷不乐。

      “衣裳还未晾晒干,帝姬许是得再等上两天了。”

      小帝姬点点头,靠上引枕,看着面前的那堵朱红色的墙,痴痴发呆。半晌一阵微风撩过她的发带,她仿若回神般皱了皱眉,问道:“慎喜,你几岁了?”

      慎喜依旧笑着,回答着日复一日的答案,“奴才三十了。”

      “你什么时候进的宫?”

      “五岁。”

      其实小帝姬身边的人都不猜不透小帝姬为什么经常来西宫?为什么每次都问慎喜公公这两个问题?最不明白的是小帝姬浩浩荡荡的来,却仿佛别人根本不知道她来过西宫一般,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

      小帝姬又坐了会儿,才兴致缺缺的跳下椅子,“衣裳记得送来。”然后带着人转身就走。

      慎喜在她身后恭敬的行礼,还坚定的表示两天后一定会送到。在小帝姬将要出了浣衣局时,慎喜突然唤道:“帝姬,”小帝姬转身看他,慎喜接着道:“过些天是帝姬生辰,明晚奴才给帝姬做碗长寿面。”

      小帝姬忽然笑了起来,点点头。

      慎喜一直目送着小帝姬出浣衣局,两扇门早关上了,可慎喜却盯着看了许久。

      慎喜身后的小太监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就惊愕的立即低下头。

      那一瞬间他看到慎喜素来挂着笑的脸上收拢了所有表情,看起来平静的有些诡异,有些白胖的脸竟看起来有几分清俊。连素来尖细的声音细细回想却又十分柔和,仿佛是刚刚拂过院子的清风,带着分花拂柳的温柔,一双眼里则溢满了深深的暖意。

      小太监只觉得一阵寒气侵入身体,手脚都变得僵硬了。

      而在角落里,捧着一盘衣裳的少年,一身普通的墨蓝色宫装,看着慎喜望着小帝姬的身影玩味的笑了起来。

      等小帝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浣衣局的院子里时,那少年看了一眼捧着的衣裳,轻嗤一声,视线很快便移开,端着衣裳转身原路返回。看来被养了十多年的脾性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更何况当王室的自尊已经压在身上时,要么宁死不屈,要么沦为奴才受这宫里的每个人驱使。

      也不过,两条路罢了。

      “图央,你衣裳怎的没送过去?”图源看着图央带着衣裳气定神闲的回来了,一想到身上还没痊愈的鞭痕,好像一顿鞭子又抽在了身上,撕裂皮肉的痛感随之而来,脸色白了起来。

      “不想送,所以没送过去。”图央放下衣裳,左手慢慢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喝了起来。虽然茶叶一如既往的粗糙,毫无品尝的茶香。对于品惯了好茶的图央来说,真是……喝惯了应该会好些的。

      图源一把摁住图央的右手,“图央,你……”

      图央的脸色刷的白了。却轻飘飘的看了图源一眼,弯着唇角笑了,“我什么?”

      图源咬咬牙,放开图央的手,捧起衣裳,大步走了出去。然而那么小的人,还受了伤,看着有些踉跄,还有些愤怒的样子。

      “别去了,都成什么样子了?”图葳伸手拦了。

      图源托着衣裳,摇摇头,朝图葳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姐姐一会儿吃饭等我啊。”

      图央看去时,正好看到图源脸上干净的笑,像是小太阳一样。

      图央悠然的又倒了杯水,送到唇边,慢悠悠的喝着。只是左手却轻微的颤抖起来,右手藏进衣袖里,剧烈的颤抖着,嘴唇苍白,起了些干皮。

      图葳倚着门框,抱着手臂,“图央,图国灭了,你何必再端着大公子的架子。”

      “我何时端着大公子的架子了?”图央细想了下,在图国他一直安安静静跟着先生念书,很少和其她兄妹有交流。他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端过架子,于是不以为然的继续喝水。

      图葳嗤笑一声,不再说话,站直了身子,转身便走。

      图央看着图葳的背影,又看了眼万里晴空,微皱起眉。左手轻轻握了握右手,喃喃道:“莫非还会下雨?”

      傍晚,小帝姬沿着宫里偏僻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走,下意识的往西宫方向逛,身边依然跟着许多人。

      宫里偏僻的小路很多都被花草都掩埋了,小帝姬用脚踢了踢,指着那条被掩埋的小路道:“路都被埋了,怎么都没人来清理?”

      身边最近的小侍女便道:“奴婢等会儿便让人来清理。”

      实际上这条路每天都有禁卫军巡逻时来回走,只是这花草太盛,昨天夜里下了场急雨,这些花草便被压折了许多。但早上却又是个大晴天。

      小帝姬瘪着嘴换了条路。

      宫里的路极少有这般窄的,只容一人独行,若迎面来了人,侧身避让都稍显拥挤。但花开时,自小径过,伸手便可碰到花瓣,空气里都是花香,一丝一缕的全往鼻腔里钻,尤嫌不够,还要往人衣袖里钻。走一遍小径,抱得满袖芬芳。

      王后生前极为喜爱这条小径,还亲自题字:抱香踪。

      这路的尽头,是一座小亭,小时候小帝姬便喜欢来这。自王后去世后更甚。

      不过须弥,路便走到尽头,小帝姬把人都打发了,趴在小亭石桌上,头窝进双臂,垂着眸,似是在冥思。

      日头一点点下去,小帝姬换了一个又一个姿势,忽然抹了把脸,烦躁起来。

      每每她不开心时,慎喜总让她说出来,若不愿意被人知道便找个静的地方,自言自语,抑或是通过其他方式发泄出来。小帝姬记得,慎喜与她说这番话时轻轻地长叹了口气,道:“所有的不开心都藏着不说,怎么开心得起来。”

      她忽然站起来,一振袖,朝着东面拱手,朗声念道:

      “ 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 ”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小帝姬皱眉,却依然没停,继续背道:“ 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

      又闻一声轻微的声响,似是什么摩擦的声音。小帝姬一甩袖,转身喝道:“放肆!”

      结果身后没人。

      几片叶子簌簌落了下来,飘飘然落地。小帝姬皱眉仰头便看到了挂在树上,姿势古怪的图央。

      “你是哪的奴才,不要命了?!”

      虽然小帝姬说话还是难脱奶音,听着有些糯糯的,但那话却不是那么可爱了。

      图央小心的扶着树干下了树,抱着臂倚在树上,朝小帝姬挑了挑眉,“你是小帝姬?”

      小帝姬一拢袖,微侧过身,只自眼风里看图央,微微仰着头,眯了下眼,道:“你这奴才,胆子到大。我今日不与你计较,你走吧。”

      图央想了想,还是朝小帝姬拱了拱手,要走时却又顿住脚步,说道:“今夜恐会有雨,帝姬还是早些回去吧。”

      小帝姬端着袖,挺着腰,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图央走出去一段距离,忽然回头看去,亭子边蹲着一个小姑娘,似乎很不开心。图央仰头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回去了。

      而小帝姬蹲在地上,用根小棍子,在引着蚂蚁爬上来。蚂蚁一个个背着东西,行走迅速,小帝姬时不时去搅一下蚁队,蚂蚁散开一阵后又回到原来的路线上继续走。

      小帝姬就这样乐此不疲的玩着,直到身边蹲了个人,也拿了根小棍,去搅和那些蚂蚁。

      小帝姬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转头继续逗蚂蚁。

      “你不怕下雨吗?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你不知道吗?”

      小帝姬安静了半晌,忽然嘟囔道:“就算下雨又如何?反正下雨了,父王和慎喜就都会来找我的。”

      “你来这么偏的地方,他们找不到的。”

      小帝姬哼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然后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半块杏仁酥,掰了一点点弄碎了洒在蚂蚁堆里。

      还剩下大半块,看了会儿,才掰了一半给图央,“姝瑟姐姐上次入宫,要我分东西给她吃,我没给,她说东西要分着吃才好吃。我现在分给你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图央缓缓伸手取过那一小块糕点,看着小帝姬半晌,道:“你不分给你姐姐,为什么要分给我?”他不知道姝瑟是谁,但会对这个小帝姬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很亲近的人。

      小帝姬“哦”了声,把糕点全塞嘴里,勉强嚼了嚼,含糊不清道:“我……还没分给她……她便出宫了,谁让她急着去找别人的……就不给她……”

      然后便拿着小棍子鼓捣蚂蚁,等吃完了扭头去看图央,小脸瞬间耷拉下来,一把拍在他手上,“不吃算了。”

      图央垂眸看着被拍的手,愣了愣。一抬头却笑着逗小帝姬,小帝姬哼哼两声便默许了他在这呆着。图央陪着小帝姬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甚至还陪着濮真在这座小花园里捉迷藏。

      当图央无数次在假山后找到濮真时,太阳的余晖本还未收敛完,适才碧蓝如洗的天空慢悠悠飘来几片云,不仅把太阳掩了,还把天空给遮住了。

      小帝姬仰着头,嘟囔了一句:“要下雨了?”

      当天夜里,下了场大雨。藏曦苑的花死了几株,是开得顶好看的山茶。

      第二天午时不到,小帝姬没去浣衣局,而慎喜却端着碗面来启英殿了。

      小帝姬仿佛早知道慎喜会来一样。看到慎喜挂着笑的脸时,视线自然的移到慎喜手上端着的那碗面。哼了一声便移开视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慎喜摆好筷子,朝小帝姬招招手示意她来吃面,那熟稔亲切的语气,仿佛在唤自己的孩子。

      小帝姬披散着头发,嘟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慢腾腾走到桌边坐下,端着面,默默的看了许久。忽然嘴一瘪,眼睛就都滴进了面里。

      小帝姬瞪着双泪眼,看着慎喜,小声道:“慎喜,你来启英殿吧,好些晚上我都睡不着。每次我半夜醒的时候,她们都吵吵嚷嚷半天,让她们讲故事她们不会,让她们陪我睡她们又不肯。慎喜,我怕。”

      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慎喜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迟疑会儿,才慢慢抬手放在小帝姬头上,轻轻的笑了,这一笑真正称得上温和了。“帝姬好好跟着先生念书,哪日帝姬能写下一篇策论了,奴才便去帝姬身边做奴才……”

      小帝姬突然把脸一沉把碗磕在桌上,闷闷的声音像一记惊鼓,震得慎喜哑然起来。

      小帝姬嚎啕大哭了起来,大声抱怨道:“去年你也这么说,你根本不想来启英殿,你根本不想来给我做奴才,你骗我!!我问过先生了,我至少得再学五六年年才写得出策论。你骗我!!!”

      慎喜手足无措的哄着小帝姬。

      等小帝姬哭完了,便把人撵走了。

      小帝姬独自坐在桌边,鼓着腮,瞪着那碗面,不时扭头看门外,然后失望的转回头。

      那碗面小帝姬一直没动,直到面都沱了,才拿起筷子挑了一下。忽然便跳下绣凳,蹒跚的奔出门外,一眼便望到空无一人的宫殿正门,坐在门槛上便嚎啕哭了出来。

      都说小孩子忘性大,小帝姬却像是记性极好的样子,但开心的事不记得几件,伤心的事几天都忘不了。

      自那天没有在启英殿找到慎喜开始,一连几天没有去浣衣局,而慎喜也一直没有再来。

      很久很久之后,小帝姬才知道慎喜受了风寒,断断续续养了两个多月才痊愈。

      八岁这年,小帝姬遇到了很多人,而新鲜的朋友让她早把慎喜忘在脑后。更何况她八岁的生辰宴就在后天,每天忙着挑好看的衣服,早就无暇顾及其他。

      她可能不知道群臣来贺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她只知道会有很多朋友来。像她一样绑着绸带扎着丫髻,跟在身边的只有一大群说不上话、聊不上天的侍女。

      八岁宴这天,小帝姬遇到了段玉棠。

      这一生对她影响最大的几个人,她在八岁为止全遇到了。包括这时和她只有一个照面的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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