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肆》一梦生晓

60、第60章

　　大年初一，鞭炮喧天。
　　又是新的一年到来了。

　　“秦秦！”
　　一大清早，从醉梦中突然惊醒的萧沐晚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

　　呼吸间，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温柔清甜的沁人馨香，可身边却早就已经空无一人。那道曾经贴在他耳边软言蜜语的光，到底还是隐匿在皑皑冰霜的昨日黄昏之中。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秦止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残缺的记忆里，就在除夕子时刚过没多久，浑身风尘仆仆的秦见云，突然只身闯到了萧沐晚的殿中。

　　看到还没入寝的秦止正躺在个男子身边，秦见云立马就满脸震怒把人给拉下了床来。

　　那一夜，自家老头身上的酒气格外浓重。而数日未见，也不知那齐王又怎么造作折腾了，这人的气色竟是又灰暗苍白了几分。

　　“爹爹，你怎么来了？”
　　秦止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被某人压皱的中衣，压根就没有一丝心虚胆怯之色：“之前不是捎信过来，说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的吗？”

　　看着秦止一脸淡然的平静表情，秦见云顿时更是火冒三丈。恨不能一拳过去，直接把那睡死在榻上的混球小子爆打一顿——居然敢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胆大包天地去拱他家的白菜！

　　老父亲越想越是窝火不已。
　　放着斯文儒雅、志高洁远的苏大公子不搭不理，却跟这么个身份尴尬的混账小子厮混在一起。也就自个儿闺女这样单纯善良的好姑娘，才会鬼迷心窍地上了这小王八蛋的贼船！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嘛！”
　　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秦见云对秦止向来慈爱温和。此时也确实也是气到极点，这才语气稍凶了那么一点。

　　“知道啊！”
　　秦止眉毛一挑，竟是咧嘴笑了起来：“这就是女儿给爹爹千挑万选的好女婿啊！您瞧瞧，这小模样是不是特标致？”

　　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亲闺女，秦见云差点没当场喷出一口老血、直接昏倒在地。

　　——谁能告诉他，自己亲女儿这一脸得意洋洋的嘚瑟模样，怎么更像是那头啃了白菜的渣渣猪？！

　　老父亲咬牙切齿地按着太阳穴，心中不断默念——冷静、冷静，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

　　“这事先不谈，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快出宫，接应我们的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秦见云一把抽过秦止的棉袍，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她赶紧穿好衣服：“趁着宫里除夕守岁大办宴席，这时候是巡防最松懈的时候，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咱们就再也出不去了！”

　　此时的秦见云已经心急如焚。

　　自从进了宫后，自己就一直被齐王派人暗中严加看守着，根本都没机会靠近文宁帝之前告诉过他的那条密道。

　　该死的萧远山拿着秦止作为要挟，秦见云只能忍辱负重地同他周旋了大半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寻着机会和莞皇后接上了信。

　　而那位疯疯癫癫的皇后娘娘，还是当年他替其寻找“绝念蛊”时留了个心眼，要了她的一件信物和一纸允诺，这才勉强答应护送秦见云同秦止一起逃出宫去。

　　今晚的守岁晚宴，便是秦见云等待已久的最好时机。可好不容易避开冷宫里的重重暗卫接到女儿，这边性子倔强的秦止看了看正睡得香甜的萧沐晚，却怎么也不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里。

　　“爹爹，要走就带他一起走。”
　　秦止满眼坚决，从来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小姑娘第一次在秦见云面前带了火气：“两个人也是逃，多个人又能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啊我的小姑奶奶！”
　　秦见云简直欲哭无泪——就算这小子再不受待见，好歹还挂着个皇子的名号。他们这是避祸逃难，又不是带着小孩出去游山玩水的啊？！

　　可秦止依旧不依不饶。
　　倒不是她当真如此任性刁蛮，不分时间场合地撒泼胡闹，只是心里再明白不过——倘若错过这次机会，就凭她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没办法带她的崽子从这宫中逃出生天。

　　一时之间，父女两人僵持不下。

　　见向来乖顺的闺女，为了个狗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秦见云是又气又怒。关键时刻，还是万不得已地下了狠手。

　　一个手刀把秦止劈晕了之后，秦见云匆匆忙忙抱着自家闺女飞跃出冷宫。
　　在菀皇后的亲卫一路护送之下，父女俩总算是在天亮之前从暗道逃出了宫去，一路快马加鞭地离开了长安。

　　为了防着秦止闹腾，
　　在返乡的路上，秦见云一直都封了她的穴道，不让她随意走动出声。

　　回想起之前，自己被迫日日早出晚归，并没见过秦止口中提起过几次的那个玩伴。

　　但就只是逃亡那日的匆匆一瞥，他也一眼便认出——和自家闺女躺在一起的臭小子，那张妖里妖气的脸，绝对就是菀皇后生下的那位大皇子殿下！

　　作为那段狗血三角恋情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秦见云自然知道这宫墙里的这淌浑水到底有多深。无论是其中哪个，都是他们这种平头小百姓根本招惹不起的。

　　秦止又是他同发妻唯一的女儿。
　　秦见云从来只盼望她能平安顺当地长大成人。

　　等到将来，再找上一个贴心知冷暖的如意郎君，两人携手相伴、平淡顺遂地度过一生，便是他这孤寡老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而之前为秦止定下的苏家儿郎，虽然确实品行端正且相貌不凡。

　　但经过了被齐王拘禁在宫中的这段过往，秦见云也不打算将自己的女儿交付到任何一家门第过高的世勋大族。

　　千思万虑之后，索性冒着得罪老友的罪过休书一封，语气决绝地同苏家断了这桩儿女婚事。

　　将人情.事故都整理好之后，秦见云便带着秦止极其低调地回到了瑶乡。心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估计也就是一时被那小混蛋的皮相所迷惑。等过了这阵子，兴趣淡下来也就没事了。

　　可出乎秦见云意料的是，即便是把人从那牢笼里带了出来，可秦止的魂，却已经完完全全被那冷宫里的小子给勾走了。

　　自家闺女这一根筋的犟脾气，倒是像极了秦见云的年轻时候。

　　看起来好似是闷不吭声，不再多提要回去救人之事。但背着人时，竟是暗搓搓地将秦见云这些年倒腾的蛊虫都琢磨了一遍，挑了里头最阴损毒辣的几种小心养着，一个人就把去长安的路线从头到尾都仔细规划好了。

　　也不知道暗自筹谋了多久。
　　一次趁着秦见云不注意，便直接卷了盘缠离家出走。等秦见云找到人的时候，这丫头已经跑到离长安不到一百里的郊县了！

　　把人追回家时，小丫头还一脸冷笑。
　　说这次能把她带回来，改明儿她还能逃出去，总归就是铁了心把自己和那混小子栓一起了。

　　老父亲心里着实苦啊！
　　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结果人姑娘连个敷衍的眼神都不稀得抛给他。

　　如此一来，秦见云只能痛定思痛。
　　直接舍了自己的寿元，给秦止种下了“绝念蛊”，让她彻彻底底忘记了在长安城里的那段经历。

　　此时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秦止却觉得自家老头的这番行事十分令人费解。

　　即便当时的自己脾气执拗，一心一意只念着萧沐晚。那就索性将人继续拘在家里即可，也不至于赔上十年的寿元，只为让她忘记个男人？

　　再往深里思虑。
　　回到瑶乡之后，秦见云直接给自己和秦止都改了姓名，同以往的亲朋伙伴、乡里乡亲再没有任何的接触。

　　只有在临近大限之时，才招来已经再外地成家的大师兄照料了秦止几日。如此行事，摆明了是不想让人察觉到他们父女二人的踪迹。

　　隐隐约约中，总觉得自己还漏掉一些关键之处。那其中肯定有不为秦止所知的缘由，才会让自家老头那般讳忌不已，至死都不肯把真相告诉自己。

　　长安城，皇宫，齐王，菀皇后。
　　——自己到底是遗漏了哪个环节？

　　无数杂乱思绪在脑中不断纠缠。
　　将这前后因果仔细顺连了一遍，秦止只觉心神疲惫不堪。此时周围寂静无声，便更是无比思念那只从小就“呆呆傻傻”的狗子来。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能抵抗住这人的绝世美色啊！

　　也不知当年他一觉醒来之时，发现曾经答应过永远都不离开的那人已经不见踪影。那时候的少年，是不是也会心疼难过到双眼泛红，抱着被子静静抽泣，就像只被人遗弃的可怜小狗一般？

　　而时隔数年，自己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从识出她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又有没有恨过、怨过？

　　一想到这，秦止不禁深叹了口气。

　　兜兜转转，纠葛了数年。
　　也不知自己和萧沐晚的这段因缘，到底是算善还是恶？

　　对他，自己到底还是亏欠的。
　　如今秦止能力所及的，只是保着那人不被牵扯到这萧沐风的案子里。至于将来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在秦止暗暗发愣之时，不远处的牢门口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来人了？
　　秦止闻声立马浑身警觉了起来。

　　屏着呼吸，仔细辨别着来人的声音。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逼仄的狱间里更显突兀。

　　没过一瞬，就听见看门牢卫恭顺无比的谄媚嗓音在狭窄的过道里幽幽传来：“这牢里阴暗，大人小心脚下，千万别硌着了！”

　　大人？
　　这是来了哪位大人？

　　秦止刚抬了抬眉，便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在牢门之前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