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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从虞宁王府回来之后,连续数日都没有什么动静,秦止便也渐渐忘记了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闲散王爷。

      每日忙忙碌碌,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三月初三,便是长安城里颇为热闹的“上巳节”。

      每年这个时候,寻常人家的年轻男女,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长安城最繁华的集市街头。

      或欢歌起舞,或汇聚江边吟诗饮宴。
      “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说的就是这“上巳节” 潇洒肆意的纵情之景。【注释1】

      对寻常人家来说,是难得的“偷得浮生一日闲”。
      可对秦止来说,这样热闹隆重的节日,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日之一。

      齐国物产富庶,而京都长安人皆爱酒。
      这样喜庆的日子,餐桌上总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美酒佳酿。

      就为了长安人这点嗜好,秦止便琢磨出一种老少咸宜,又带酒味儿的糕点。

      先将熬好的米酒酿揉烂搅拌,摆上半日好散散酒气。再佐以金丝桂花、芙蓉香蜜作馅,酒香伴着花香,甜而不腻,入口甘醇无比。

      最为讲究的,却是这糕点外头入口即化的香软酥皮。

      上好的面粉混着纯熟酥油,需要反复擀压、不断层叠挤压个上千次,才能做出口感最佳的松软面皮。

      一口咬下,轻甜清爽,酥软可口,又带着一丝不甘与凡俗的淡淡酒香。秦止特意为这糕点取名“曲酒酥”,确与那文人雅士“杯随水流”的曲水流觞很是相得益彰。

      如此应时应景的美味,每每都还没到上已,就已经被城里的老饕们订了个精光。

      光是为了准备这一样,秦止就得整整忙活上好几日。还得准备好当季的新鲜食材,来应付那些到店里堂食的顾客们。

      上街游玩,对秦止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一整天都得守在后厨里预备饭菜,从早到晚不得一点空闲。

      待到晚上酒肆关门打烊之时,外头集市也都散得七七八八了。一地皆是游人留下的狼藉残屑,也着实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所以在长安定居也有三五载了,秦止竟是一次都没逛过这“上已灯会”。

      不过今年,却是有些不同。

      也不知从哪来了位奇怪的贵客。
      先是花重金包下了整间“止水斋”,说是在上已这天,不许再接待旁的散客。

      又特别指定了临江而望的雅间,也没什么具体要求,就说让掌柜的自己看情况,不用太过精贵,上几道时鲜的菜肴即可。

      只是那过来预定的管事,又话里有话地郑重嘱咐道——过来的贵客虽不挑食,但特别嗜酒。

      到时务必要呈上店里最好的佳酿,倘若那贵客觉得满意了,另有重金相赏。

      几个小菜而已,对秦止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
      所以真等到了过节那天,倒是比前几日还要悠闲了不少。

      “姑娘,今儿‘流水轩’要上的菜式都准备好了吗?”临到和客人约定的时间,酥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人家嘴上说着“菜不要紧、酒要紧”。
      但她真担心秦止这太过板直的“榆木脑袋”,真只做出几道寻常的家常小菜,这也太对不起那位出高价包场的大爷了。

      结果等到贵客的马车停到门口时,酥云这才恍然发觉,牵着马笼的那人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再仔细回想了一番,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哎,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接走掌柜,那虞宁王手下的黑脸侍卫吗!

      “你,你来做什么!”

      酥云对常九并无甚好感。
      现在见他一个跃身从车上跳下,愈发觉得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正忙着回头掀车帘的常九,压根儿就没察觉到酥云对他的虎视眈眈。

      为了今儿这一顿,常九可是筹谋了许久。
      特地挑了个那聂冷面当值的日子,为的就是给自家不成器的主子多创造几分机会。

      “爷,咱到了!”

      金丝帘幔遮着的车厢里,还点了一鼎浮云暖香。

      此时的萧沐晚正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抱着个小巧精致的紫金镂花暖炉,一脸悠然地闭目养神着。

      常九唤他,也恍若置身世外一般,压根就没有一点动静。

      明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可这人腿上还盖着条雪白的貂绒毛毯。

      ——又是暖炉又是貂毛,生怕人家不知道你虚的慌嘛!

      看着萧沐晚这般做作,常九忍不住又是一阵眉心猛跳。

      ——他娘的,这货能不能别这么娘们兮兮的!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楞是把自己搞得比个女人家还娇弱。就这副软不蔫蔫的德行,又有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

      “主子!止水斋到了!”

      见萧沐晚对自己刚才那嗓子根本毫无反应,常九暴脾气一起,立马又提高了几个八度,直接凑到那人耳边大吼了一声。

      “常九!你要吓死本王嘛!”被人突然惊醒,萧沐晚一脸震惊,立马就气呼呼地捂着心口嗔怒道。

      这人本就长得十分妖孽,这般花容失色的惊恐姿态,倒别有一番西子捧心的娇柔之美。

      “不干嘛。”常九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小的就是想提醒下,王爷您该下车了。”

      边说着,心里更是一阵嫌弃不已。

      ——管你美成西施还是赛过嫦娥,在老子眼里就是个矫揉造作的怂老爷们!

      这主仆俩在车帘内外的阵阵暗潮汹涌,站在止水斋门口的酥云自然瞧不真切。

      等到那萧沐晚在常九的搀扶下,风情万种地从马车上下来时,酥云这才看清了这位传说中命途多舛,活在长安城最风尖浪口的虞宁王。

      遥遥几步外,只见来人如瀑墨发高高束起,只一根白玉素钗轻挽与发髻之间。白衣如雪、衣摆翩翩,衬得那萧沐晚如出尘的谪仙一般飘然俗世之外。

      高挺的鼻,漆黑的眸。
      唇若赤焰、眉如远黛,脸上的每一寸轮廓都如精心打磨过的玉石一般,恰是应了古人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注释2】

      一时间,酥云竟有些神情恍惚——世上竟会有如此长相的男子?

      早就听说这虞宁王相貌出众,俊美非凡。
      但万万没想到点,竟是这般让人合不拢腿的变态美貌!

      “想必这位就是酥云姑娘了吧!先前就听常九提起过,久仰久仰!”

      刚靠近身边,一股淡淡冷香袭来,萧沐晚眉眼弯弯。刚见面,便是满面春风地朝酥云轻轻一揖。

      经营这酒肆生意,向来都是迎来送往,对旁人施礼作福的恭敬姿态。

      不被呼来喝去、挑刺责骂就已经算是客气,酥云哪受过贵人这般温柔的寒暄拜揖?这脑子一空,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还真是人美心又善!
      娘亲哎,这腿都被酥软了怎么办?

      “虞宁王,王爷……”

      结结巴巴了半天,酥云这才勉强回过神来:“您就是包下小店的那位贵客?”

      萧沐晚轻轻颔首:“正是在下。还要劳烦姑娘为本王带路了。”

      说话间,男人漂亮至极的桃花眼里尽是温润之色。酥云匆匆瞥了一眼,立马就涨红了一张俏脸。

      ——这满眼的含情脉脉啊!换谁能顶得住?

      这下连眼神都不敢直视,只能满脸娇羞地转过身去:“殿下请随小女去雅间稍作休憩,酒菜已经都准备妥当了。”

      站在萧沐晚身后的常九双手抱臂,只冷眼作壁上观。

      ——装,您就可劲儿地装吧!

      也不知这货今儿是抽了什么疯,居然还能说上几句正常人话。

      往日里若是碰到姑娘家家站在面前,这家伙从来都只有一句——长得还没本王好看,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千万别污了本王的眼!

      他倒是要看看,这货今儿到底是真转性了,还是偷偷憋着一肚子坏水。

      于是这心思各异的主仆二人,随着酥云一道上了二楼位置最好的临江雅阁。将两人安排妥当了之后,酥云便先行退出了房间。

      待到屋内再无外人,萧沐晚这才缓缓褪去眼中温度。

      这止水斋虽地处平民街区,但其间的装饰布置可谓既朴质实用又不失雅致。大俗大雅完美融洽,可见这店主人确有一颗蕙质兰心,绝非泛泛逐利之辈。

      怪不得姓叶的那小子,对这是赞不绝口。
      如今亲自得见,倒也并非言过其实。

      环望了四周,确定这酒肆还算对他胃口。
      过了第一道关后,萧沐晚便准备好好品品这店里大厨的手艺。

      即便是出门在外,这虞宁王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半分。

      慢悠悠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萧沐晚姿态慵懒地靠在了竹椅之上。拿起面前的一盏酒杯,看似不经意地把玩了起来。

      无甚装饰的白骨瓷杯,但胜在瓷质幼滑润泽,握在手中触感极佳。若是用来盛酒,想必更能激发出酒液最原始朴质的浓烈酒香。

      看来这家店的主人,对酒道还颇有研究。
      不像有些只爱附庸风雅的俗气之人,总爱拿些金银之物,又坠上各色珍贵珠宝来作酒盏,白白糟蹋了多少珍馐美酒。

      细细摩挲着这纯白杯壁,萧沐晚不禁就轻挑起唇角,露出一抹百媚众生的魅惑笑容——这止水斋,还真是有趣。

      候在一旁的常九不禁又生起一身恶寒。

      ——王爷一笑,生死难料。

      谁知道这厮又在琢磨着什么不着调的鬼心思,止不定又要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损招。

      要知道,这店可是他常九最心仪女主子的地盘。
      希望自己这缺心眼的主子别再惹是生非,要不然就活该他打上一辈子的光棍!

      就在屋里两人各自出神之时,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只见酥云托着一方苏沉香木托盘,里面只放着简简单单的一碟,一壶。

      萧沐晚稍稍抬了抬头,只见那莹白的瓷碟上盛着些碧绿的野菜。脆生生的鲜亮颜色,让人看着就不禁食指大动。

      “这菜,叫什么名字?”
      萧沐晚挑了挑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殿下,这头道菜名,叫做‘当世生’,还请殿下品尝。”

      酥云呈上菜式,又递上雕着花样的落梨木箸。

      萧沐晚一拿上手,立马就乐了起来。

      “你家店里的木箸倒是特别。旁人都讲究个风雅脱俗,就爱往这筷子上镂刻些梅兰竹菊,以示高洁志远。可到了你这里,怎么就在上面刻了个狗头。这又有什么不拘一格的特别寓意?”

      ——筷子上刻狗头?

      这下连常九也绷不住姿态,忙凑过身来看起了新鲜。

      酥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殿下有所不知,这些木箸上的花样儿,都是我家掌柜亲手雕刻上去的。只有身份尊贵的客人,才能配上这等尊贵的待遇。”

      看两人依旧面带疑惑,酥云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我们家掌柜的爱狗,特别喜欢又听话、又好看的小狗崽子。所以这稚犬面箸,可谓是掌柜的心头挚爱。殿下您看,你手中木箸上的那颗小狗头,它是不是既传神,又可爱呢?”

      听酥云这么一解释,萧沐晚又举起手中木箸仔细端详了一阵。

      “手艺着实不错,这只幼犬雕得是栩栩如生,一脸龇牙咧嘴的憨憨模样,还真有一番活灵活现的灵气韵味。”

      萧沐晚觉得新鲜,忍不住又继续赞道:“你家这位秦掌柜,果真是位妙人啊!”

      见两人成功被自己的鬼话唬住。
      酥云只是垂下眼来嫣然一笑,片刻便深藏所有功与名。

      要知道刚刚在厨房准备的时候,还是秦止特意扔了这一双给她,说这木箸与那虞宁王的气质最为相称。

      自家姑娘手巧,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亲自动手雕刻些小物件。

      但是这双狗头筷子,酥云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也不知秦止何时这么有兴致,刻了个这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还好她脑袋机灵,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殿下,还是先尝尝菜式吧!要是菜放凉了,口感就不佳了。”

      “酥云姑娘说得对。”萧沐晚恍若回神般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夹起一筷子鲜嫩野菜。

      菜很新鲜,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入口爽脆,又略带一丝青涩。不难吃,滋味却十分特别。

      萧沐晚刚想开口,酥云就一脸恭敬地把斟满酒液的瓷杯递了过来。

      “掌柜的说了,待殿下品完这道菜后,再酌一口这‘苦尽甘’,这才能尝到这菜最完整的滋味。”

      “哦?”

      吃道菜还要分两步品?这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萧沐晚也不推脱,接过酒杯便直接一饮而尽。

      没承想,就在酒水入喉的那一刹那,原本萦绕口中的微涩之感,竟瞬时就变得甘甜清冽了起来。

      萧沐晚瞳孔微扩,赶忙用舌尖轻轻搅动起酒液。丝丝的轻甜,立马就变得越发浓烈了起来。

      苦中有甘,甜中带涩。
      整个人的味蕾像被炸开了一般,四肢百骸都被这般滋味刺激地微微发起颤来。

      看起来皆是普普通通、无甚稀奇的酒菜,可为何融合搭配在一起,竟会产生如此惊心动魄的震撼效果?

      ——好一个“当世生”,“苦尽甘”!

      生而为人便是苦。

      然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载已。
      或荣宠一生,或潦倒一世,不外乎“中规中矩”,“跌落神坛”亦或是“苦尽甘来”。

      舌尖的滋味还未完全散去,萧沐晚的心思却已经悠悠飘了好远。

      怎么看,都觉得这头盘隐隐有点给自己下判词的那味儿。

      萧沐晚不禁就越发好奇了起来——所以接下来的那几盘菜肴,又会带给他什么样出人意料的惊喜?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引自《论语》。
    【注释2】引自秦,《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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