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肆》一梦生晓

29、第29章

　　“苏兄，你来了！”

　　一听见外面动静，叶慎之精神陡然一振。
　　自觉来了位救星，立马满脸梨花带雨地冲出门去，一把就扑到了苏彦舟面前。

　　“慎之，你这是……”
　　苏彦舟一脸困惑地看着眼前哭哭唧唧的叶慎之。
　　还没来得及问清原委。
　　再一抬头，刚好撞上萧沐晚直直扫来的凌趔目光。

　　“没想到虞宁王也在，苏某失礼了。”

　　苏彦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但很快便恢复了温润如玉的谦和模样，恭恭敬敬地朝萧沐晚行了一礼。

　　萧沐晚冷冷“哼”了一声，直接忽视了苏彦舟其人。

　　大步上前，同顿在门口的女子轻声耳语了几句，便旁若无人般地径直下了楼去。
　　而那女子闻言先是微微愣了一瞬，跟着也形色匆匆地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待两人走后，苏彦舟这才肃起面容，一脸严正地向叶慎之问道：“刚刚跟虞宁王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她啊！”叶慎之余惊未定，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这才一脸委屈地闷闷回道：“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这家酒肆的老板秦止。”

　　越想越觉得憋屈，又气呼呼地小声嘀咕着：“早知道萧沐晚这煞神也在这儿，我就改天再过来了。今日真是出门忘看黄历，着实是开门见鬼、流年不利啊！”

　　压根没在意叶慎之满腹的愤懑不满，苏彦舟眉眼轻皱，只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她叫秦止？”

　　刚刚见到的那抹纤细身影，竟不知不觉和记忆中的某人慢慢重叠了起来。
　　年岁相当，身材相似。
　　只是隔了几年，曾经的面容已经渐渐模糊不清——但都是姓秦，所以会有可能就是那人吗？

　　思绪微乱，苏彦舟不禁有些微微楞神。
　　察觉到自己片刻的失态后，这才貌似不经意地又多问了一句：“这个虞宁王，跟那位秦掌柜的关系很好吗？”

　　叶慎之正在为自己刚刚的不平遭遇而哀叹不已。听苏彦舟这么一问更是气愤不已，立马便话匣子大开地絮叨了起来。

　　“这两人关系好或不好，我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我知道的是，这位请秦掌柜的医术了得，之前还曾经救过萧沐晚一命。”

　　“救过他一命？”苏彦舟顿时扬起满脸的惊讶：“此话怎讲？”

　　叶慎之自诩是长安城中万事通知的“百晓生”。一说到风流八卦之事，刚刚的郁闷之态瞬时一扫而空：“事先说好，我当你是自己人，才把这事告诉你的。等出了这屋，你就当从没听过，可千万别让旁人知道这事了！”

　　苏彦舟神色郑重地微微颔首：“彦舟省得其中利害。世子敬请安心，无论你所言如何，苏某定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

　　对于苏彦舟的德行，叶慎之还是十分信任的。

　　毕竟这人乃是长安城的四杰之一。
　　文采斐然、博学多识也就罢了。而这人品，向来也是风高道远、行正端方的高洁之士。
　　这事光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朝中内外可皆是对其赞誉有加，推崇备至，不然也不可能在苏彦舟丁忧期刚满就迅速招其回朝，还顺势抬了几级职位。

　　得了苏彦舟的承诺，叶慎之自然不疑尤他。
　　先是把自己当初在秦止这的遭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再说到之后萧沐晚意外中毒、群医束手无策，一次去虞宁王府中探望时，叶慎之无意向常九透露了秦止会医的消息。

　　估摸着是实在没了办法，常九便去这止水斋请走了秦掌柜的。没过多久，那虞宁王就又活奔乱跳地长安城蹦哒了起来，这明摆着就是秦止医好了萧沐晚嘛！

　　“苏兄，我跟你说哦！当初知道萧沐晚那家伙中毒的时候，我还真是担心的很，生怕他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去。”

　　叶慎之越讲越觉得气愤：“还亏我好心推荐了秦掌柜的，这萧沐晚才捡回了一条小命，算起来我还是他半个救命恩人呢！谁知这家伙今天居然这样对我，简直就是个恩将仇报的混账白眼狼！”

　　说话间，苏彦舟已经基本捋清了几人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长宁候府的叶小世子素来与虞宁王交好。因为这两位都是“名声在外”的浪荡公子。一个好酒、一个好玩，臭味相投之下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而萧沐晚中毒的时候，虞宁王的人还能让他进府探望，想必这萧沐晚当真也没防着叶慎之。

　　但他那场毒中的蹊跷，解得更是没有丝毫风声。直到最近，才在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中窥到了一二。

　　所以这场毒，到底是有人恶意中伤，还是另有人刻意布局？这其中的真相，此时的苏彦舟也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说，虞宁王他是从那次中毒之后，才跟这位秦掌柜熟悉起来的？”

　　“应该是吧！”
　　叶慎之还沉浸在自己义愤填膺的情绪当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想想觉得有些太过敷衍，忙又跟着补了一句：“我听说上次落玉湖出事的时候，当时秦掌柜的就和萧沐晚在一起，大概还是有点交情的吧？”

　　再想到刚刚的所见所闻，叶慎之又有些疑惑：“不过看秦掌柜对这混人的态度，应该也只是应付应付而已！毕竟打开门来做生意，总不能把客人往外赶吧！”

　　——仅仅是“应付”而已吗？
　　苏彦舟仔细回想起刚才见面的情景。
　　那秦止眼中的起伏神色，好像并不单单只是对待个普通客人而已。

　　不知为何，苏彦舟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烦躁之感。
　　还是叶慎之先勾上他的肩膀，已然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纨绔模样：“苏兄，既然来了，也别再纠结萧沐晚那个混人了！兄弟我带你尝尝这止水斋里的绝顶美味，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边说着，叶慎之就一脸兴奋地唤来了酥云。点了几个店里最时兴的菜式，又要了两壶自酿的果茶。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来。

　　叶慎之好甜食，刚刚点的都是些偏甜口的江南菜式。

　　除了各式做工精巧的甜品糕点，主菜选了糯米八宝鸡、松鼠桂鱼，主食是叶世子最爱的酒酿丸子。色香味美的菜肴琳琅满目地堆满了一桌，看得叶慎之瞬时口水直流。

　　八宝鸡里塞满了各式珍馐。

　　去心莲子、香软糯米、饱满薏仁、脆皮红枣，都已经用小火配牛乳炖至九成熟。再配上上好的云腿、野菇、干贝等鲜货切成的小丁，入滚水略氽捞出，调味拌匀后再装入鸡腹。【注释1】

　　整只鸡已经用秘料腌制一夜入味，再上锅炖煮一个多时辰。再起锅时，便已经是清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而秦止做这道菜的特别之处。
　　却是拿滚熟的喷香茶油将蒸煮好的鸡身淋泼了一遍。不仅将鸡皮中的所有肥油逼尽，还将所有鲜美完全锁在酥脆的脆皮之内。

　　最后用糯米米皮将所有残油吸干，一道甜香酥脆的八宝鸡便大功告成了。

　　苏彦舟执起竹箸夹了一块。

　　略泛金黄的鸡肉酥软入味，嫩而不柴。
　　清甜中透着丝丝咸鲜滋味，特别配着外面一层清爽酥脆的脆皮口感，比起寻常八宝鸡略显厚重的油腻之味简直天差地别，连他这种并不太喜甜食的，也忍不住多尝了几筷子。

　　“这八宝鸡的味道，还真挺与众不同的。”苏彦舟向来食肆精细，忍不住真心赞叹了一句。

　　“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介绍的地方！”

　　叶慎之早就已经吃得不亦乐乎。
　　一筷子接一筷子，根本就停不下来：“关于这道菜，我还专门请教过秦掌柜的。她告诉我，这鸡皮油腻，除了滚油去腻制成脆皮，想要口感清爽，她还专门在腌料里加了香草薄荷去腥去油。糖也不是一般的绵砂白糖，而是用甜菜汁水替代，口敢不但更加自然，味道也比单纯的砂糖要清甜可口。”

　　一手扯下只鸡腿，又继续姗姗而谈道：“可惜现在还没到荷叶飘香的时候。秦掌柜的说了，这止水斋的菜式都是应季而换，春天时候可以吃这八宝鸡，温润滋补。到了夏季，就会换成荷叶飘香鸡，清凉去暑，想必定是别有风味！”

　　听了叶慎之的这番话，苏彦舟不禁有些暗暗出神。

　　都说“君子远庖厨”。
　　从小就在世族大家里长大，受得都是“君子雅如竹”的斯文教导。他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看似寻常的一道菜式，里面竟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讲究。

　　接下来的几道菜，皆是色香味俱佳。
　　松鼠桂鱼鲜嫩酸甜，糕点皆是酥软可口。
　　可最让苏彦舟倍感惊艳的，却是一小碗看似不起眼的酒酿丸子。

　　雪白的丸子用新鲜糯米手工堾捯而成。
　　一颗颗宛若明珠般大小一致、浑圆饱满。一口下去软糯弹牙，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调料，还带着点点沁人的清新香气。

　　正如叶慎之所言，这止水斋里菜式的主料用得都是当季的新鲜材料。若是寻常酒肆做这道甜点，基本都是撒上陈年的干晒桂花来提香调味。

　　可眼前的这碗，用的却是刚刚绽放的海棠嫩蕊。而用来和糯米粉的清冽泉水，也掺上了新酿的海棠花蜜。海棠娇软，蜜粉甜馨，确确实实是最应季的新鲜滋味。

　　最让苏彦舟欲罢不能的，是这碗中的醉人酒酿。

　　长安人好酒，用酒酿做成的菜肴也是数不胜数。而这碗酒酿底味甘性温，又沉香四溢。

　　不同于旁人家只求个“甜”味的平庸口感。
　　此味入口微涩、品之略酸，再回味只余甘香。同样都是酒糟，却是各个层次分明叠起，想必这做醪糟之人的技艺绝佳，才能酿出如此甘醇可口的美味。

　　而又别出心裁的用海棠作配，让一碗平平无奇的甜点瞬时便变得生机盎然了起来。

　　“一丝娇粉踏春而来”。
　　唇齿舌尖，已然揽全了一幅风起花香、青蓬草绿的春景图样——纵然深处俗世间，仍盼身侧万木春。

　　“这位秦姑娘，真是蕙质兰心的一位妙人。”

　　苏彦舟这一膳用得格外的舒爽尽兴。
　　明明都不是什么奢贵难求的稀罕菜式，可同自己往日的饮食一比，只觉得从前吃过的都像是毫不考究的粗茶淡饭，高下之别，立杆可见。

　　一旁的叶慎之也是饱食了一顿饕餮大宴。
　　临出包房的时候，意犹未尽的叶世子还不忘吩咐堂前小二，又点了几份钟爱的糕点打包回去。

　　照叶世子的话来说，这秦老板做菜随心所欲的很。今日才上谱的菜式，说不定明日因为材料不济就直接撤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这就叫“且吃且珍惜”吧！

　　两人一并走到一楼大堂，并没有见到传说中那位心思细密的秦掌柜。

　　苏彦舟本还想借着刚刚失礼的由头，让叶慎之带他去引见一番。
　　可一抬头，就瞧见个形色鬼祟的中年男子正躲在店门口旁，面色诡异地东张西望着。

　　心思微微一动，便让叶慎之先行回去。
　　自己却是又另点了一壶茶水，慢悠悠地坐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像个寻常食客般悠哉地品起茶来。

　　那贼眉鼠眼的干瘦男子在门外徘徊了许久。
　　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也状似淡定地理了理衣装，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

　　苏彦舟看似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但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那来路不明的诡异男子。

　　只见他也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
　　点了壶最便宜的茶水，便闷声不吭地默默喝起茶来。

　　半个时辰过去，周遭的客人都翻了好几桌，可这男人却依旧不曾离去。
　　只是时不时抬头，朝后厨那头张望上几眼。
　　见过了半晌也没人出来，便又闷头端杯子继续灌水。

　　苏彦舟冷冷地监视着这男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秦止从里面屋子掀帘子出来，看样子是要同大堂里的伙计嘱咐些琐事，也没注意到这角落里明显心怀不轨的干瘦男子。

　　那男人见秦止出现，不大的眼睛突然“噌”然一亮。整个人都透出股阴森可怖的邪佞之气。

　　只见那人从位置上直直跳起，一个箭步就朝后厨门口飞奔过去。

　　一把将秦止拉到大堂中央之处，立马就扯着嗓门大声咆哮了起来：“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贱.人！老子找了你好久，你把家里的钱都偷光了不说，居然还躲到这来偷偷开了家店！你这下.贱蹄子还敢在这继续丢人现眼，还不赶紧跟老子回家受罚！”

　　这男人突然吼了这一嗓子，店里众人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苏彦舟眉头微蹙，刚想上前帮上一句。
　　可还没起身，就瞥见那秦止唇边，突然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这都被人骂到眼皮底下了，在这女子脸上，竟看不出一点的惊慌失措。
　　苏彦舟心中突然就生出些好奇。
　　——所以这位秦掌柜，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应付这突然闯出来的泼皮无赖？

作者有话说

　　【注释1】：部分描述引自百度，八宝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