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大约十分钟后,救人的“绳索”总算结好了。

      岸边上的人吼了一声通知我们,然后“绳索”一头绑着冰块,被滑行着扔了过来。高隐云手长一把捞住了一头,我忙不迭接过把冰块解开。他却一面帮我往把围巾腰上缠,一面和我吩咐:“你先离开,动作慢一点。”

      明明彼此都明白,这是最优选择,我却有种说不出的震动,毕竟他的动作这样顺其自然,就把率先求生的机会让给了我,没有一丁点儿的挣扎。

      “不是说救我吗?为?为什么不是我?”困在湖里的青年冻得发紫道。

      “因为救你动静会很大,”我说不出的恼火,却不敢激怒这个不懂得什么叫优先救援原则,只知道优先利己的王八蛋,“湖心这一片薄薄的冰面都要塌,到时候我们就全得落水,很可能大家都救不回来了。而且我个子小,不到一百斤,可以减轻负担,却又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好了。”高隐云轻轻制止住我的怨言,对那青年说,“哥们儿,那些人拉我同学的时候,我会拉着你的,冰面如果有小的开裂你也别慌。”见那青年昏头昏脑地答应了,他这才朝着岸边大喝一声,“可以了!我数一二三,大家准备开始拉!”

      “好!”那边应者如云。

      我耳边嗡嗡作响,一咬牙慢慢爬下了他的身上,高隐云抬手拍拍我的肩,冲我鼓励地一笑:“别怕……”

      “一!”

      “二!”

      “三!拉!”

      然后,我在冰隙碎裂蔓延的响动声中,在青年惊慌的叫喊声中,在高隐云无言的目光中,无声地被绳子缚着匍匐在冰面上远去。到岸边的时候,那股子寒意顺着紧贴的冰面,穿透了我厚厚的羽绒服,生生凝结进了骨髓深处。

      我忽然明白,始终垫在我身下的高隐云,何至于那样僵硬。

      冬日的阳光斜射而下,干枯的杂草滩上画出一个凌乱慌张、肢体扭曲的影子——那是我正在竭力挣开拴在腰上“绳索”,生怕慢了半秒高隐云就掉进了冰面上,可他大概是怕我中途力气不够撒了手,栓得死紧死紧的。我手也有些麻怎么也解不下来,气得直嚷嚷:“你们快来帮帮我啊!”

      冯熹忙不迭上前来,这才三下五除二帮我脱了困。

      又绑好一块儿冰块,一个臂力大的络腮胡大叔这才用打保龄球的姿势,很有技巧地沿着冰面,把衣服绑成的绳子刺溜滑了过去。焦急等待的过程中,谢颖在一旁安慰我说,他们上岸之后就快速清点了人员,确定了大家都没事。我听到之后,也放心了一些,要不然最先提出这个野湖滑冰意见的我得活活内疚死。而看着高隐云像一尊冻僵的人偶,被从薄冰面拖行进了视野里,我扑过去抱住他的时候,眼泪却忽然流了下来。

      “好啦,不是没事儿吗?”

      高隐云僵硬地拍着我的背。

      匆匆擦干眼泪之后,我连忙蹲下身子,用力一言不发地帮他搓着另一只冻得发紫的手指,却感到有一股股儿的情绪自深深处涌出来,然而我却无力克制。

      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个陌生青年很快也被及时救了上来。后来他还大概是找到了客栈老板,问了我们的号码,打来电话表示感谢,言语间似乎很希望能得到我们的谅解。我实在没那个雅量,不大想理他,高隐云却很淡然地和他寒暄了几句,后来那人大概是看我实在没好语气,这才讪讪地收了线。

      我们大伙儿这一趟冬游简直惊心动魄,自此辅导员落下了后遗症,不愿冒哪怕任何一点风险,再也不肯带我们去任何和水有关的地方游玩。十多年后有一次同学聚会,请了他大驾来,他那会儿已然是升任京大副教授,说起这事儿还心有余悸,说自己后来带的其他届班级,也是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草坪草坪再草坪,野餐野餐再野餐。我于是油然而生一股剥夺了师妹师弟大学一大乐趣的愧疚感。

      因为实在天寒地冻的缘故,大家在冰面上熬了半天,多多少少都生了点惊吓,我自小长在东北,耐寒抗受能力超群,又只是隔着高隐云被冻了一下,病得快好得快,最先出现嗓子干涩红肿,睡了两小时醒来活生生就痊愈了。病过去的几个弱秧子,刚好就有冯熹在其中。她缩在病床上看着我生龙活虎,拍床板怒嚎表示:“这他娘不科学!”

      在我这个受害者鞍前马后伺候她之后,这才慢慢收回了手。

      等把冯熹照顾好之后,我拿着美女老板开小灶做的清粥小菜,往高隐云房间里冲。高隐云病得不重,就是背上有点轻微冻伤,鼻塞得也凶。而我这幅把他当重伤患者小心翼翼对待的态度,倒叫他有些啼笑皆非:“我又没伤残。”

      我闷闷摇头,他不懂。

      高隐云看了我两秒,只好顺着我的意吃粥喝药,随后闭上眼一面酝酿睡意,一面含糊道:“我真没事,你走吧。”

      我看他真正睡过去,这才走开。

      因为堵车的缘故,回到热闹的校园已经快晌午。而高隐云住男生宿舍,女孩子也不方便出入,我生怕鞭长莫及,只好转托了身为他室友的李子骥,盯着他不要睡过了要按时吃药。李子骥虽然不像那个陌生青年是直接加害者,却和我一样,也是间接促成高隐云上冰的同谋,于是愧疚之下保证得信誓旦旦。我这才安下心来,坐在满是木材书籍的杂乱书桌前,我鬼使神差地又登上了那个□□小号,对大隐隐于世发了一条阔别三年之久的问候。

      爸爸说考砸了就木有零花钱好难过:学神学神!好久没联系啦!哈哈,你和我一样,也如此坚韧不拔地没改名啊!

      可惜那边大概还在睡觉,没有回应。

      虽然这样思考有些卑鄙,但是第二天上课,发现大家伙儿借口于冬游受惊,说自个儿病得甚是缠绵,一大半没来上课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罪恶感没那么深重了——至少我给同志们找了个病假借口啊!

      可惜最理直气壮最该顶着这个借口休息的那个高隐云,却是班上最不能缺席的学委,还是全年级出勤率最高最变态的那个。我其实一直怀疑他对着那张自制的出勤表格,能得到某种诡异的快感。这天自然他也不会不到,只是略微迟了些,基本是压着红线到的,很不像他平常的稳重作风。

      恰好任课的是殷教授。她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拿,之前爷爷也和我引荐过她,这位老人家被校方哀哀求着才开设了这么一堂本科课,精力有限,平常也不怎么严格,可以说是京大难得的一堂学分好混的课了。那天却不知被哪个王八蛋惹毛了,吃了枪药似的格外火气大,进来一看偌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两只手都数不满的几个人,当时两耳朵差点没喷出白乎乎的蒸汽来。于是点名,迟到、不到者学分全无。

      那叫一个满门惨烈啊。

      那一门课连上两堂,课间等我意意思思坐过去,才发觉高隐云状态不对——他虚晃了一下,才拿起了桌上的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慢吞吞转过脸来——两颊通红,竟然脸眼神儿都不对焦了!我登时顾不得那么多,往前探手一摸,这家伙果不其然发了烧!后来我才知道,也怪不得高隐云娇气,而是有时候也就是那么寸,昨儿夜里暖气足,他们在宿舍里盖着一床薄被就睡了过去,结果半夜睡着睡着暖气片却忽然坏了。于是清早起来,宿舍全员无一幸免,全都感冒加流鼻涕。高隐云这个本来都快好的病号,被冷不丁这么一冻,当即又无可避免地加重了许多。

      我火急火燎找到殷教授认真解释了一番,自告奋勇想带病患去医务室治疗。殷教授虽然严厉,却也不是什么灭绝级别的人物,看着高隐云不容掩饰的虚弱,她老人家一挥手就让我赶紧带他去看病。出门之前,我忽然听她欣慰地来了一句:“你们感情还挺好的啊?”

      我一个趔趄,下意识朝高隐云看去。

      高隐云正病得脚步虚浮,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忙回头应付长辈了句:“还好还好。”

      匆匆赶到医务室开了药之后,我不容置喙地让他在医务室睡一觉再说。休息了俩钟头之后起来,高隐云精神好了许多。大约是我不辞辛劳给高隐云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的举动,也小小地感动了一下此人,他语气也比之平常亲近也凶悍了很多:“你给我坐下!”

      “哦。”

      于是我十分乖觉地坐下,看着他大冬天里却被汗湿的头发,心尖儿上软乎乎的疼:“你也不能这样啊,用功太过了,都不顾身体好坏了。”

      高隐云却浑不在意道:“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大哥啊,你知道你当习惯了第一,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你这发着近四十度的高烧,还不要命地上课学习,万一烧傻了怎么办?以后连学都没得上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一个马大哈的性子说着说着竟然有点哽咽。

      “我会的!”高隐云有些慌了,“只是我是学委,不能不去上课,你别哭啊。”

      “我才没哭呢,”我抽抽鼻子眼眶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谁会为你哭啊!”

      “是。”高隐云看了我几秒,“昨天和今天哭得那个人都不是你,是我的幻想。”

      “喂。”我登时有些恼羞成怒。

      高隐云却闭上了眼,笑得有点脱力有点无奈。

      消毒水的气味惨烈而干净。我舍不得打破这份平静,和他相对坐了一会儿,忽然他开了口:“我其实不是为了和你争第一,我只想多拿几份奖学金,不然我没有生活费。”

      我一怔:“奖学金?”

      “对啊,你说过,你和家里面……”不同意你读考古学科。话说一半,我懊恼得直捶自己的脑门,“我当时都还想问你来着,后来就忘了,我怎么这么蠢啊!还有之前几次我把生活费花光了,都找你周转来着,你,我……”我说着说着又要哭了,难过得低下了头,往他的胳膊上一靠,“我还觉得自己一直挺义气的,但从来不知道你这么难……”

      “别这样,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高隐云说得很坦然也很温柔,没有推开避开我。

      我忽然抬起头:“学校没有其他补助吗?”

      “贫困生补助倒是有,”高隐云神色揶揄,“不过我可能提供不了家庭贫困证明。”

      于是我被高大才子难得的玩笑话逗得又一头栽倒在床上,不过很快又笑不出来了——没有家人的半点经济支持,想要追求自己向往的专业,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竟然能投生到这样一个家庭。虽然最后……最后不是多么完整,但他们不固执己见,不把自己的人生愿景强加到我身上,他们很爱我,也纵容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儿。

      “你想不想挣钱?”我忽然抬起眼说。

      “什么?”高隐云愕然。

      我双眼发亮:“同学,你听说过陆氏木匠铺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