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中年华》二渔

3、chapter 3

　　莫桑第一次见徐歌是在莫仲新搬小区花园旁边，路边栽着叶儿未完全打开的树，滴溜溜儿走着水滴，刚下过雨的春城空气潮湿带着清新，莫桑打开窗户深吐了口气，入手一片濡湿，水气朝着缝隙扑来，树间的叶儿一寸寸斩断肋骨，又一点点接好舒展，她忍不住把手伸出窗外，让水珠在指缝沸腾，身旁开车的人皱着眉头，没注意到她。
　　下车后站在风景桥上看见个人坐在鹅卵石上，女孩，半长的头发，很瘦，穿着肥大的T恤露出的手臂在莫桑眼里简直成了条线，她留着齐齐的刘海低着头看上去很安静，她应该在看书或者听音乐吧，莫桑想起同学家小妹妹干净乖巧的样子，也是这样坐在半温的阳光下复习考试，看到姐姐眼睛微笑时眯成一条缝，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撒娇，骗吃的，她也想有个这样的小朋友陪着，放学回家在路上唤她阿姐······
　　愣神间莫云成已经从车厢里拿出东西走过来示意莫桑上前开门禁，莫桑开了门进了电梯脑子里想着莫仲，差不多大的孩子她极少见莫仲笑过，从前在莫云成家只是内敛不肯多说话，知道父母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就只和莫桑亲近些，偶尔也还是会像其他小朋友问莫桑幼稚的问题，笑得腼腆，现在整个人阴沉得不行，看谁都是一脸疏漠。
　　莫云成敲门，开门的是程慧园，不痛不痒的说了句“来了”转身倒水，莫云成抬起的手尴尬在空中，脸色微变，到底也没吭声
　　莫桑没理她走到莫仲房前敲门，意料之中的没人应，莫云成也走过来敲同样没人应，
　　“莫仲是不是出去了” 莫云成问程慧园
　　程慧园边喝水看了眼门“不知道，没看见
　　“会不会是出去找同学玩了”莫云成低头问莫桑
　　莫桑不知道怎么回答，莫仲没有朋友，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他到云南快半年了，连小区门都极少踏出去
　　“他今早吃饭时在不在”莫桑问程慧园
　　后者盯着电视“不知道，昨天早上吃饭就没出来”莫桑一惊，赶紧拿出房门钥匙开门，钥匙是偷偷配的，一开门，视线角角落落扫个遍，没有人
　　莫云成站在门边开口
　　“小孩子好玩，可能找朋友去了”
　　莫桑没有说话，程慧园看着电视视线都没有拨动一下，莫云成皱着眉没有再上前，莫桑觉得他似乎松了口气。可莫桑知道，莫仲在房子里，他知道他们来了，也听到他们说话了，莫桑轻轻拉开窗帘，阳光穿过一室尘埃落在莫云成脚下，明媚的，光洁的，带着温度的，莫云成看着此时回过头冷漠的看着他的孩子，一时竟无法开口，只是觉得莫仲那双眼睛烫得心口发疼。
　　莫仲冷冷的撤回视线，靠回阳台防护栏上，莫桑推开玻璃门进去凑近莫仲，明明很多话却说不出，胸腔里热得像失火的森林，愧疚和悲悯让她异常疲惫，花一样的少女眼里净是血丝，她努力靠近莫仲骨指分明的手，轻轻抓住，莫仲倚在柱子上，脸埋进雾光中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白得几近透明，带着棱角的眉尾因为手上的温热微微侧过来，狭长的眼睛不带丁点温度，似乎在看你又好像不是看你，莫桑背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十三四岁的少年让她无措
　　莫云成回过神，舌头抵住牙龈，手腕慢慢的活动起来，莫桑看到他的动作，像只炸毛的猫，如临大敌，步子横跨挡在莫仲前面，莫云成使劲稳了口气，把手伸进裤兜贴紧裤缝这几个动作在他身上显得尤其吃力，他顿了顿用最缓和的语气开口
　　“怎么不开门”莫桑感觉莫仲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声响
　　······
　　“你聋了？”没有声响，但是莫桑的眼眶红了
　　·····
　　“说话啊！啊！！”莫云成捏紧了拳头，仿佛吸毒的人遇到了毒源地，莫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磨动的声音
　　······
　　莫桑不敢回头看莫仲，只能眼巴巴看着莫云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这一吼噗通掉在了地上，她吓得赶紧胡乱抹了把脸，却倔强的不肯退后。
　　身后的男孩再次动了动手指，轻轻绕过她窄小的肩膀，用指尖抿去泪痕，莫桑回过头收不住眼泪，明明是姐姐，却更像要被安慰的人，莫仲帮她擦掉眼泪，轻轻将她带到身侧，抬起头嘴角微动，却不是对她，是对莫云成，莫桑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惊，一瞬间像被热油淋在了心尖，少年淡凉的语气略带凌冽，有一丝沙哑的坚决
　　“滚”几乎是一瞬间，莫云成的手就掐上了莫仲的脖子，
　　莫仲被提起来，对上双掩藏兴奋发红的眼
　　“你说滚？”
　　“……滚……”莫仲还没说完，莫云成把他往后按，三分之一悬在了栏杆外面只有脚尖能若有如无的触碰一下地面，莫桑尖叫着抱紧弟弟，却被莫云成揪住衣领甩开来
　　“说啊，接着说啊，滚？让谁滚？啊？”莫仲松开一只手遮住灼人的阳光，抵在喉间的手让他喘息艰难，但他还是活着，活了将近十四年，莫云成折腾了十四年，他活了十四年，讥笑在眼底扩大，他的头一点点扬起来，任嘲讽扎得莫云成七窍生烟，他看到莫云成变形的脸凑过来，狠厉狰狞，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狠狠一推
　　“该滚的，是你！”
　　“爸！！！！！”莫桑嘶声哭喊，莫仲抓住栏杆，摇摇欲坠，莫云成居高临下挡住莫桑，笑得洋洋得意，莫桑的哭声尤其凄冽
　　“爸······爸······求你，不要这么对小仲·····他是莫仲啊·····”莫仲贴在栏杆外一块砖的延伸台上，脚下是四楼的高度，他眼角开始湿润，到底是十四岁的孩子，莫桑大他四岁，保护了他十四年，每次挨打受辱都是莫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跪去求，他恨，太恨，恨到苟延活着，恨到不想就这么死了

　　五分钟后莫仲借着攒起来的一点劲抓住栏杆想翻回去，却被莫云成堵住了口，阳台就那么大点地方，莫云成也没想到他还能翻进来，抬腿就想给他踢下去，莫仲想挪地儿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皮鞋踩在手上，指尖迸裂，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不肯放手，莫云成假装没看到，脚下用劲碾开，头却抬起来，轻轻哼了声，莫仲咬着牙一声不响，牙尖上染了血色，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个心头大快，一个心如死灰。
　　在莫仲感觉指甲快要充血爆炸的时候，一根晾衣杆横劈在莫云成腿上，莫云成被打得怪叫，拉开裤脚赫然一条青印，莫桑一个箭步拉起莫仲，哭得声嘶力竭
　　“你干什么打我！”莫云成大声呵道，吼完又觉得不妥，端着架子瞪程慧园
　　“枉你们莫家号称名门望族，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那么大个监控下把他推下去，呵，这次又想找谁顶罪？二程？还是我？”莫云成脸色难看，阴沉沉的害怕
　　“甭看我，我要接莫默，离了这个门你要弄死他也行，但你要在这里，二程的房子里动手，莫云成，我让你莫家给二程作伴！”
　　莫云成脸彻底拉下来，眼珠都快掉出来，看着如无其事收拾包包的程慧园，左憋右憋吐出几个字
　　“……你敢……敢……”程慧园轻笑
　　“瞎说？是我瞎说吗？”
　　莫云成吸了几口气稳了心，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程慧园也出去了，除了莫仲身上的脚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原样靠回栏杆上，轻轻活动手指，眼睛盯着楼下
　　程慧园和莫云成的车都停在下面，一前一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各自开了各自车门，程慧园车在后，等莫云成离开才能出去，她握着方向盘愣神，丝毫没有注意到顶楼上的女孩正哼着歌，提着桶向他们走来，莫云成在车里点了烟，一时没想明白程慧园话里的意思，正要转钥匙，拳头大的鹅卵突然从天而降，噼里啪啦，敲碎整个玻璃，莫云成瞬间愣住了，碎片划伤了他的耳朵额头和手，车子的报警器尖锐地在小区里穿过，引发附近好几辆车一起尖叫，保安和看热闹的人混在一起，楼道里上蹿下跳的狗和孩子，急急忙忙冲出来看车的主人，平时静如养老院的小区随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敲开了个裂口，莫云成在裂口中惊魂未定，保安喊了好几遍都没答应，搀扶着出了车门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莫仲，莫仲站在原地，他看他，他也看他，一上一下，一老一少
　　······
　　莫云成抖掉身上的碎玻璃，他很清楚不是莫仲，但也知道和他脱不了关系。
　　莫仲心情稍微好点，揉揉僵疼的手指进屋，他乐得看莫云成头破血流，也知道这账会记到自己身上，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过不了父慈子孝，兄妹欢乐的正常生活，人们从来不害怕大狗巨象，对于那些执着于推掉人性的人来说，把他们放进黑夜，亲手触碰濡湿的躯壳会好得多，未知的，才是最恐惧的。
　　莫仲打开门，对莫桑轻轻摆手
　　“等我”莫桑就这样看着他走进黑暗里，没有一点声响，她隐隐感觉莫仲似乎变了，又不知从哪说起
　　莫仲转过楼道，绕过好几个岔口拐进另一栋楼的废弃地下室，没有窗户，没有灯，枯黄的枝蔓顺着青苔爬在铁架上，瘦弱，但活着，他站在楼梯上，嘴角轻扬，挺傲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侧颜轮廓更是凌冽，光光鼻梁埋进黑尘中就惊退一干妖魅，他在黑暗里却把黑暗握进手里
　　“是我”
　　楼梯下是个小小的仓库，堆放扫帚杂物，他静静看着那堆东西微微拨动，半晌，竟从里面走出个黑衣小姑娘，长发小脸，一双满月般的眼睛里黑得望不到头，她微微晃动脑袋，将满月变成半月，莫仲觉得此时的徐歌，像极了要长出尖牙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