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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沈碧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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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日,御花园里花团锦簇,百花争妍,汪泉冰释,是一年最富趣味之际。巧慧陪着姑奶奶逛逛,想着看看花草、多透透气总是好的。兴尽而返时,在长廊迎面遇上了程姬。
“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不必行礼了。”太皇太后温和地打断了程姬的行礼。佩心姑姑依言扶起程姬。程姬一家与馆陶公主私交甚深。太皇太后也一直与馆陶来往密切,再加上程姬性子活泼有趣,所以对程姬颇为照拂。
“臣妾惭愧,是有要事来求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程姬眉间有着浓浓的愁绪,眼下青黑。怕是出了藏红花一事后,就没睡好。
太皇太后瞧了,也有些心疼:“你但说无妨。平日里要多注意身体啊。”
程姬还未显怀,顺势乖巧地扶着太皇太后,温声细语:“臣妾自当谨记。只是近日听闻王美人的养母沈氏竟是杀死一个农夫后,从县衙被接进宫的。臣妾想着妃嫔之母没有在宫中奉养的道理,抛开命案,也不合礼法。忧心不已,故有疲态。”
“岂有此理!太后知道了没有?”姑奶奶是最恪守规矩的人,也因此在高祖时得了吕后的青眼。现下更是见不得僭越的事。
太后知道是知道,甚至去了漪兰殿里,却未做处决。这种话,谁都不会说出来。太皇太后和太后不睦,也是明摆的事,但谁也不愿得罪了任何一方,落了个故意挑唆的罪名。
程姬也不直言,只道:“王美人做事向来隐秘。藏红花一事,臣妾怕错怪了她。命人细细查探漪兰殿是否有不同寻常之人事。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查到她养母。”
我暗叹程姬言语中的分寸把握得当,不着痕迹地把话头引回王美人,也意指沈氏可能与藏红花有关联。我也身怀六甲,明白程姬的担忧,出言相助:“这事也难怪程姬憔悴。姑奶奶,这背负人命的人,怕是为了生存什么都干得出来。若是有人起了旁的心思,存心利用。总是个祸患。”
“皇后娘娘所说的,正是臣妾所日夜担心的。”程姬先是依言肯定后,拱手行礼,言辞恳切道:“臣妾自知不该来叨扰太皇太后,只是此事从前朝移到后宫,王美人包庇罪母,有污皇上圣明。吕后之鉴在前,断不可轻视。”
程姬说的哪里是吕后,是薄昭呀。同是外戚,同样杀了人。一个美人的养母逍遥法外;而薄昭是太皇太后的哥哥、皇后的阿爷,有从龙之功,又不曾肖想吕氏之盛,却落了个自尽谢罪的下场。这话燃起了太皇太后对薄昭之死的不平:凭什么只有薄家的外戚要一视同仁?随即震怒,一字一句恨恨地说:“哀家是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可他们不能当哀家是死的。”
太皇太后自矜于贵胄风度,在御花园苦于无处发泄,生生地把怒气憋下去。我自是不忍,苦苦劝道:“姑奶奶消消气,怒极伤身呐。”
姑奶奶微阂双眼眼,摇摇头,长舒一口气:“你让哀家如何不气,哀家要让启儿给个交代。王美人既被禁了足,我们便去她宫里瞧瞧。叫皇上和太后也去。”
漪兰殿
巧慧两世都未真正踏足过漪兰殿,初见心中还是惊了一下。这比起三朝中宫积淀而成的椒房殿,也不遑多让。除了中宫独有的椒墙,其他各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太皇太后见了这幅景象,神色愈发不悦。
到正殿,皇太后和栗姬已在一旁端坐等候。“参见母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面若冰霜,冷冷质问:“这就是启儿的后宫?朝朝都有宠妾,哪有这样的姬妾?先帝慎夫人的衣裳想来都没有她殿里一层锦帘来得贵重。”的确,抬眼放去,殿中帷幕重重,珠帘、纱帘、罗帘、锦帘才构成一道入门帘。珠帘由金线玉珠制成,在阳光下耀眼闪光不足为奇。但纱帘罗帘锦帘也有熠熠生辉之感,想来是掺用了金丝银线。
窦太后也觉不妥,只好缓言应声道:“是儿臣管教无方、理事不周。请母后息怒。”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也算是让母后和栗姬起来了。“你们都来了。王美人呢?”
“王美人听了传召,就去寻她养母。也不知她养母怎么了,就在偏殿,大半天都不出来。皇上之前有派舍人过来传话,说与周将军议事,会来迟一些。”栗姬是个灵巧活络的,立马回了话,又倒起茶来。不一会儿,笑嗔一声,握着玉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哟,臣妾说这白瓷壶怎么瞧着这么透亮温润 ,竟是用白玉雕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这锦衣玉食、泼天富贵,说的也就是这样了。”白玉壶自是看得出来,但成色这么好的,满宫里也没多少。栗姬许是想起椒房殿里最显眼的白玉壁,在这火上浇油罢了。
栗姬双手奉茶给太皇太后。姑奶奶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茶水,面上愈加冷酷。栗姬讪讪一笑,但知道太皇太后是恼怒了王美人,所以也不介意。
在一旁侍立的佩心姑姑,连忙接过栗姬的茶水,放置在矮几上:“娘娘们都好生坐着,奴婢来便是了。”佩心又转身为太皇太后捶背,她最清楚如何让太皇太后气顺一些。
不一会儿,皇上大步流星进殿,恭敬地请安:“儿臣拜见皇祖母、母后。孙儿来迟了,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虽说没有一分笑意,到底是慈爱和善地对待皇上:“无妨,皇祖母怎不知你国事繁忙。启儿,快坐下。”
话刚说完,王美人就携她养母进殿,盈盈一拜,尽态极妍,好生美丽。“臣妾参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皇后。”
太皇太后一听声,脸便冷下来。窦太后望了眼太皇太后面色不豫,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问:“王美人,程姬说你养母杀了人,你可认罪?”
王美人连忙应道:“我们认罪,我带她来,就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处置的。阿娘,你快见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沈碧君悄悄抬眼望了眼窦太后,喊道:“参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后饶命啊!”
太皇太后有些迷惘:“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啊,哀家好像在哪里见过。”巧慧注意到佩心向沈碧君打量几眼后,止不住的惊奇,甚至捶背的手愕然一顿。联系到之前太后的奇怪行径,深感沈碧君牵扯到的也绝不止一个农夫而已。
窦太后立马回答:“可能这身衣服,母后在哪位进宫朝贺的夫人上看到过。”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接着貌似不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处置她呀?”
还未等窦太后犹疑,王美人忽然直起身,眼神坚毅,朗声应答:“不用母后处置,儿臣自行处置。”王美人马上从袖中抽出一把亮着寒光的匕首,死死按住她养母的左手掌,眼见着就要朝手指砍下去了。下首的程姬惊地用帕子掩住嘴巴,转头不敢看。
“住手!”巧慧见情况不妙,情急之下只好厉声喝道,拍案而起。王美人浑身一震,匕首铮然落地。但她明白只有这样她养母才有活命的机会,慌乱之中又立刻将匕首捡起。
“放肆!还不拦住她!”巧慧示意舍人上前夺下王美人的匕首。“王美人,这是后宫,不是廷尉诏狱。皇祖母和母后怎么能见这种事情?”
一听这话,王美人深知一旦与不孝扯上了关系,便无出头之日,松开了匕首,伏地磕头:“臣妾莽撞了,请皇后娘娘降罪。”一旁的沈碧君喘着粗气,显然还没回过神。
“你有身孕,不必如此。”巧慧皱起了眉头,垂下眼睑,只是不想沈氏逍遥法外,现下却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反而有些进退不得了。若说王美人有罪,倒显着自己对一个怀孕的宠妃咄咄逼人,毫无仁爱之心;若说她无罪,不就是上赶着替她撇清干系,程姬必然不喜。
好在栗姬阴阳怪气地接道:“王美人还怀着孕,就不怕损到你孩子的阴德吗?臣妾刚刚可看见程姬是怕极了,这要是惊了龙胎,你担待得起吗?”
“皇上。”王美人幽幽地唤了一声,柔中带刚,莫名地叫人心疼。
皇上神色凝重,咳了一声,沉声道:“既是在宫外犯了错,把她交给大理(景帝时,廷尉更名为大理)们秉公处理便是。”
佩心姑姑忽然地在太皇太后旁附耳低语。太皇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更加细致地观察沈氏:“慢着,哀家看你倒真像当初替子冉接生的那个贱妇。”
沈碧君听到接生,便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慌张地挥手叫喊:“不是我,不是我。我这么卑贱的人,怎么会替王后接生呢?”
“那你怎么知道子冉就是王后的?让周亚夫审她!”沈碧君直接瘫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子冉,周亚夫。巧慧蓦然回想周亚夫曾提过子冉是他妹妹,也是第二任代王后,深得太皇太后喜爱,只可惜诞下世子后不久亡故。今日之状,想来这事当年怕是与沈碧君和母后逃不了关系。
太皇太后怒极了,脸色铁青,甩袖起身。走过母后身旁时,怅惘地说:“子冉若在,这哪有你的位置?”
窦太后垂眸,坦然回答:“儿臣自问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太皇太后并未停留,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去。众人也三三两两地散去。我叫住了程姬一起同行,虽是天朗气清的日子,但往日不算熟络,倒有几分相顾无言的意味。
程姬怯怯地开口:“娘娘,是怪臣妾多生事端了吗?”
我看着程姬乖巧而犹疑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世母后阻止我对栗姬复仇。我轻轻摇摇头:“怎么会?你说的话不假,又是王美人和她养母做错在先。只是,我害怕你,被人...”(利用)
程姬知道我的未尽之语,也一五一十地说:“这事确实是栗姬告诉臣妾的。藏红花一事,若是王美人一口咬定,怕皇上也是要轻轻揭过了。可王美人要害臣妾的孩子,臣妾断不会让她好过。只是让太皇太后如此动怒,实在是臣妾始料未及的,是臣妾的过错。”
“你不来揭露她养母,栗姬也会巴巴地来。她说话可没你有谱。你对此不必自责。”我轻拍程姬的手,让她放心。“话说回来,虽然皇上对王美人好不假,但是非也是分得清的。若她今日真的断她养母手足,我们倒不好多说些什么了。”
“还有,你觉得云容原本对你忠心耿耿,所以临终之言是真的。可是幕后之人既然能让云容动手,必然是握了大把柄的。她又怎么敢说出来呢?”
程姬吃了一惊,疑惑地问道:“娘娘是说另有其人?可吴太医也说王娡以恩宠之盛相胁让他开出藏红花。”
“王美人当时对太医说是自己用的。所以这点威胁足矣。但就算加上金银器物,也难以让云容干出这种死罪难逃的事。宫里没有简单的事。还是等梅儿查查清楚吧。”与程姬边走边说,也到了兰林殿,“保重身体,安心养胎。”
“诺。臣妾谢过娘娘。”程姬一直站在殿门,目送我上轿才离去。不得不感叹她礼数周全。
椒房殿
进殿,见皇上已经在自顾自地喝茶了,好不悠闲。“皇上倒比臣妾先到。”
皇上闻言,马上放下茶杯,微笑地扶我坐下:“朕原本想与你一道来的。谁知你先找了程姬一道走。”
我接过温热的茶水:“说来程姬怀胎辛苦,又遭了之前的事,臣妾哪有不关怀安慰的道理?皇上也该多去瞧瞧。”
皇上敛了神色:“说到程姬,藏红花那事,周亚夫查出来了,是栗姬做的。今日朕与他商议的,就是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