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硕回忆录》多沐

8、老街巷后事

　　自上次的老街巷事件之后，修整老街巷的工作正式被提上了日程，原因是陆戎生知道了陆从嘉救死扶伤的大事件之后大发雷霆，派了两三家丁时刻跟随陆从嘉，就连在学堂上课，三人也板着脸坐在陆从嘉身边。陆定阳因动手打了妹妹，被陆戎生和江婉蓉罚跪在祠堂思过。
　　常冰下了学，走过热闹的街市，溜达过一条小巷子，陆家气派的大门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刚想上前去，正巧江婉蓉要出门，常冰还未说话便被叫住了。
　　“冰儿！来找嘉嘉玩儿啊？”江婉蓉看见了常冰，欣喜的迎了上去。
　　“啊！是啊！”常冰收起一副愁容立马换上了明媚灿烂的笑容，甜甜道：“阿姨您要出去买东西吗？”
　　“是啊！过几天嘉嘉诞辰了，我去裁缝那里看看做好的衣服。”江婉蓉理了理常冰附在额上有些凌乱的头发，“常司令又被调回南京了？”
　　“是啊，不过也就几个月。正好二姐成亲夫家在这儿。所以我们就搬回来住几个月。”常冰想也没想道：“不过，阿姨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咱们都很多年没见了。”
　　江婉蓉笑道：“你小时候就长得漂亮，长大了倒是也一点没变，当真比女孩儿要好看多了。”忽而又问：“是不是学堂也有同学把你当做女孩儿的？”
　　“呵呵呵……是，是有的。”常冰尴尬地笑了笑，“阿姨！您不是要买东西吗，我就先进去了。”
　　江婉蓉笑着应和道：“对啊！你快进去吧。”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吧，算了，干脆让你娘和你姐姐们也过来吧。”没等常冰答应，江婉蓉便已经打发自己身边的家丁去请了。
　　常冰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的跟着陆家的家丁走了进去。绕过门口盘龙纹的影壁，走入了右手边的细长走廊，一座极大的院落坐落在眼前，正对自己的庭室的牌匾上写着“迎宾堂”几个鎏金大字，穿过迎宾堂向西边走过几个回廊，便看到了陆从嘉的“水月亭”。
　　水月亭里种了许多竹子，环境宜人雅致，清风吹来竹香沁人，偶有沙沙的响声。院中种了一棵与竹林十分不搭的枣树，常冰记得他随父亲搬去香港去时，枣树只是与屋社一般高，现在却已超过院墙了。与枣树斜相对的地方，有一人造池塘，池塘中央坐落着八角小亭，清澈的水从假山石见流过，静谧的夜晚会听见水声淙淙。
　　“嗯？你怎么来了？”陆从嘉刚一走出房间便看到了啥愣在门口的常冰。
　　常冰回过神，走进水月亭。一边打量一边道：“你怎么在院子里种了这么多竹子。”
　　“噢……你说那个啊，最近非常喜欢吃竹筒饭。”陆从嘉从屋里端出茶点，放在八角凉亭的石桌上。
　　“就这个，没了？”常冰讶异的走进凉亭，看着陆从嘉倒茶的动作忽然又想起所来的目的，便道：“上次咱们不是去了老街巷吗，你知道老街巷……”
　　“常姑娘，我知道！老街巷要翻修，我现在只要出门，我爹就派人盯着我，连我上课都有人跟着，你别提这事了。”陆从嘉打断常冰的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
　　“哎呦，不是。我不是来嘲笑你的！”常冰叹了口气“哎，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是，你二哥和你爹哪还会跟你说。”
　　“你到底要说什么。”陆从嘉不免有些好奇。
　　“那天你不是救了一个人吗。”见陆从嘉点头，常冰便装腔作势的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个人好像是个日本人，那一群人是刘师长派去暗杀他的。对了，你见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当时天太黑了，他脸上又有血污，要让我在人群中辨认他是不太可能了。”陆从嘉又问道：“刘师长？哪个刘师长？他杀日本人干嘛？”
　　“就是刘仁飞啊！”常冰吃了口桌上的小豆凉糕，又道：“因为那个日本人杀了联顺银行的行长张禄。”
　　“刘仁飞我没见过，但是我爹经常跟我大哥二哥提起他，反正也不算是什么好人，他不是一直想在南京的金融链上插一脚吗，日本人帮他杀了张禄不是还正好帮他了了一桩心事。”陆从嘉不久又道：“他不是一直跟日本人私下有些勾当……”
　　“本来是有的。可这次日本人拿走了联顺银行的钞票印版！”常冰因激动，脸都有些红了。
　　什么！陆从嘉心中也是一紧。联顺银行算是国民党在南京办的比较大的一间银行。虽不能说掌握着南京的经济命脉，但影响还是极大的。钞票印版丢失，若是落在日本人手里，他们定然会大量印刷钞票，导致通货膨胀，那么南京面临的就即将是经济的全面崩溃。
　　“可是我在帮那个人处理伤口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所携类似印版之物啊？而且那个人的中国话说的非常好，根本听不出来是外国人。”陆从嘉蹙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又问道：“那刘仁飞派去的那些暗杀的特务呢？”
　　“在回去复命的路上被日本人杀了，现在南京政府已经对外封锁了这个消息。我也是在我爹和大姐夫议事时偷听到的。”常冰抚了抚胸口，又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再跟别的不知情人士说了。”
　　陆从嘉点点头，又不安地道：“我救的那个人虽然形迹可疑，但不一定就是日本人吧。我看他身材也并不像日本人那般矮小。假如……假如他真的是暗杀张禄和偷走印版的人，那……”
　　“那你就真的是给你爹找了麻烦。”常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过你要是看清了他的脸倒也有个明确的目标，可是你连嫌疑人的脸都没看到。要我说，你就不应该救他。”
　　“可是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不救他他真的会死的！古人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看着他死就等于亲手杀了他。”陆从嘉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迷惑，在民族大义和作为医者的职业道德面前应该选择哪个。
　　二人聊着也没注意到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春初的夜晚还是微凉的，陆从嘉看着天边恬然的晚霞，不禁打了个冷战，她从屋里拿了两件披风出来，一件递给常冰，另一件自己披在身上。
　　从前她未曾考虑过今天与常冰谈起的这些事情，小时候听到的军国大事也许多，但她从未想过哪一件是同她有关的。好像只要躲在这祖辈留下来的将军府，躲在这间别致的水月亭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就能过一个安平盛世。家国大事，民族大义从来都是挑在父亲兄长身上的担子，而她只管过快乐的童年，留洋学医，在手术台上做病人的救世主。
　　生活本该如此的……
　　也是今天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一个坏人的救助，可能会害死南京城上上下下几千几百条人命。她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所救之人仅仅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只是阴差阳错卷入了“印版被盗事件”。
　　想到这，陆从嘉自己都被自己毫无逻辑的想法逗笑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后面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