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雾九

3、第三章

　　···

　　“为什么说谎？心理医生？”

　　江默避开何辞那有些直白的眼神，视线停留在何辞刚刚盯了很久的那句话上“ 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 。”江默念了一遍，低声说：“第二次看你看关于尼采的书了，这么喜欢？”，良久，没听见何辞的回答，江默又轻笑一声，与刚才的温柔不同，这次他的笑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肆意：“我确实不是心理医生，我只是……”

　　“我知道。”

　　何辞出声打断了他，顿了顿，他盯着江默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没那么简单。”江默看着少年的眼睛，低了低头，收起了上扬的嘴角：“都知道了？”

　　何辞放下书：“差不多。”

　　江默再次抬头，不再掩饰眼中的张狂：“还想说什么？”

　　何辞歪歪头，破天荒地露出一点微笑：“合作总要知道底细？”

　　“有意思。”江默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七年前，京海路那栋别墅。”没再说什么，他笑了笑，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何辞盯着门口，无声地勾勾嘴角，笑了。

　　···

　　“小辞，早啊。”

　　第二天一早，何辞的病房房门又被打开，江默一身黑衣地走了近来，还是戴着那副金丝窄边的眼镜，手上提着一袋东西，他面带笑容，把袋子放在桌上，看着何辞：“吃早饭？”何辞看看他，没什么表情地接过袋子，翻出一袋面包，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江默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何辞面无表情地嚼着面包，一副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何辞咽下面包，头也不抬地开口：“继续说。”

　　江默推推眼镜，笑了笑：“什么？”

　　何辞仍然没有抬头：“你知道。”

　　江默笑着：“我昨天说过了。”他挑眉：“该你了？”

　　何辞放下面包，沉默了很久，江默一直笑着看着他的头顶，不知多久，何辞突然出声：“何愿慈。”

　　何辞说完话，江默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接着说下去，两人都低着头沉默着，略有些细风从开着缝隙的窗口拂进房间，卷起何辞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少年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了大半，他眯了眯眼，似乎想靠这种方式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挤开，没有成功，他也懒得抬手。正想就这么再凑合一会，一只手却轻轻拂过他的额头，替他撩开了几缕横在眼前的刘海，那只手并不温暖，指尖还泛着点凉气，带着点初冬早晨特有的水汽，混着江默身上淡淡的草尖的味道，让何辞有些怔愣，他轻轻吸了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江默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侧开了头，带动着周围的空气涌动，草木的气味更甚。

　　江默看着少年躲避的动作，笑了笑，握拳收回了还在空中的手，他指指自己的刘海，笑着对何辞说：“头发有点长，遮住眼睛了。”

　　何辞敛了本就不太明显的表情，随手理了下再次落下的发丝：“嗯。”

　　江默没有说话，只盯着何辞露出的小半截白皙细嫩的脖子看了看，沉默半晌，他突然出声：“你认识他。”

　　何辞抬头看他。

　　“何愿慈。你们什么关系？”

　　何辞不说话，抿了抿嘴。

　　江默看着他：“同姓。你父亲？”

　　“……”

　　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何辞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江默挑眉，笑了笑：“既然要合作，就没有必要撒谎了。”

　　何辞表情未变：“既然都知道，何必试探。”

　　江默对上何辞的眼睛：“那你又何必试探我。”

　　“知根知底。”

　　“不错，”江默眯眯眼睛：“看来我们是越来越像了。”

　　何辞没说话，抿了抿嘴。

　　“我很期待。”江默忽略了他屈指可数的情绪，声音难得染上了笑意。

　　“……”

　　“期待接下来的合作，”江默伸出手，“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何辞扫了一眼他伸出的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江医生？”

　　···

　　江默发现，何辞说话时很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看，他的眼睛很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瞳孔，所以显得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似乎眼里只有眼前的人，和着细碎的阳光，盛着满目温柔，很难让人心生敌意。

　　但也许是同类的直觉，当何辞抬头问他时，外人听起来很轻松而随意的语气，江默却从里面听出了些试探与挑衅，少年的眼神也绝不是看上去那么无害，那浓浓黑色的掩映下翻滚着的情绪，是在一个个纯黑的角落里，在无数次午夜梦回，在数不清的阴暗的搅和下，沉淀下来的，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和狠决，却在隐约中揉杂着些光亮与已被打磨去棱角的傲气。

　　那眼神过于隐晦，又过于坦诚。

　　那一瞬间，江默不太想继续说谎了。

　　他们本就是一类人。

　　....

　　但他不行.他别无选择.

　　···

　　“你想知道什么？”江默看着何辞的眼睛，“我都可以告诉你。”

　　何辞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相信了他眼里的真诚，忽然弯了弯嘴角，笑了。

　　“你是谁？”

　　“这不重要。”

　　“但你想知道的话，江北堂”

　　“西区是你的？”

　　“西区、东区、三里巷都是。”

　　何辞点点头：“不错。”

　　“你也是，”江北堂接过他手里的书，“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

　　何辞没接话，过了良久，他问：“你帮我，想得到什么。”

　　“各取所需，你报复，我夺权。”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何辞低头看着手指，“所以必须了解这些。”

　　江北堂愣了愣，才知道他在接自己的前一句话。

　　“嗯，我知道。你......”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我有时间。”

　　“我没有。”

　　“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江北堂翻着手中的书，对着他露出一个带着笃定的笑，“我想做的事，想查的人，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何辞仍是低着头，没说话。

　　江北堂看着他，少年的头发顺服地搭在头上，看着十分柔顺，不像他这个人，内里有一颗被打磨得没几块软肉的心脏，还要张牙舞爪地伸出许多硬刺，不断刺伤那些企图伤害他的人，又在另一面将他自己刺得浑身是血，末了，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看不到日光，也没人为他拨开云雾，青天红日，却都与他绝缘。

　　江北堂有些胸闷，他伸出手，揉了揉何辞的头发，看着少年有些错愕的眼神，他开口道：“小辞，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

　　何辞愣了很久，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阳光照进他的眼底，一片漆黑，像是一片无底的深渊，被一颗石子掠起浪花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

　　江北堂坐在后座，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温软的触感，他有些奇怪，自己见惯生死，甚至亲自下令夺过不少人的性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地位，自觉内心早已麻木，却在与何辞接触没多久后，开始有一点点心疼和不忍。

　　他看了一会，放下手看向窗外，无论怎样，他想，何辞只是他想利用的工具，刚刚的心疼，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允许自己情不由衷。

　　···

　　黑色的车一路奔驰而过，停在了一栋巴洛特风的别墅下，司机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江北堂从车上下来，随手扯开黑色衬衫上的两颗扣子，又摘下那副一直戴着的金边眼镜递给旁边的司机，扭过头看他：“回去吧。”司机点头弯腰，看着江北堂迈步走进别墅，才开车离开。

　　江北堂打开门，进了别墅，直接向二楼的书房走去，房里一片漆黑，月影透过不规则的窗户透入，映在实木书桌上，显得灰暗衰败。

　　他抬手拧开了桌上样式繁琐的台灯，投下一小片暖光，照亮了书桌上的一叠纸，稍稍中和了过于阴冷的环境。他伸手拾起桌上的资料，看着上面的内容出神，目光停在那用笔圈出的字上，久久未动。

　　地上的月光被风吹着晃漾，桌前一身黑的男人隐在黑暗中，眸子里盛着昏黄的暖光，他拾起笔，写下“梼杌”两个字，笔锋凌厉，就像是桌前的男人，透着点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的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