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雾九

2、第二章

　　“你好，我是江默。”
　　男人说完这句话，眼睛仍然盯着对面的少年，保持着嘴边的微笑。
　　“……”少年也保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神情不变，一言不发，没有去理会男人还伸着的手。
　　男人也不恼，自然地把手放下，瞟了瞟少年放在一边的书：“喜欢看书？”

　　“……”

　　“尼采？”

　　“……”

　　“真巧，我和你一样，也喜欢尼采。”

　　“……”

　　江默低了低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我们挺像的。”

　　“……”

　　“你喜欢他哪本书？我觉得——”

　　“心理医生。”

　　江默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开口打断，他的声音意外的清冽，虽不带丝毫感情，也远不像他没有表情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默愣了愣，低头看见少年正盯着自己的眼睛，加深了嘴角的微笑：“声音很好听，为什么不多说点话。”

　　知道他故意忽视自己的话，少年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看书，似乎不打算继续和他说话。

　　江默低头看了看少年的头顶：“我不是心理医生。”

　　“……”

　　“我也不是警察。”

　　“……”

　　“我不是来审讯你的，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你说说话，聊聊天，当然，聊尼采没问题，泰戈尔也行。”

　　“……”

　　“我叫江默，你呢？”

　　“……”

　　“不想说也没问题，告诉我你姓什么，我总要找个合适的方法称呼你。”

　　“……”

　　“那我叫你什么？同志？朋友？还是……”

　　“何辞。”

　　第二次被打断，江默笑笑，伸出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算认识了。初次见面，你好啊，何辞。”

　　···

　　江默关上门，出了病房，看见了门外抽烟的陈涛和他脚边的烟头，“陈队。”他挂着微笑走了过去，陈涛见他过来，掐灭烟头“江医生，情况怎么样？”江默点点头，微笑不变：“目前看来情况还算稳定，最近可以适当减少审讯的频率，别给他太大压力，稳定一段时间再看。”

　　“行，那就按江医生说的去做吧。麻烦您了，我们局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江默摇头：“陈队客气了，我明天再来一趟，看看情况。”

　　“没问题，您随时都可以过来，病房有专人看管。”

　　“好，谢谢陈队。”

　　结束了短暂的对话，江默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陈涛犹豫着叫住。

　　“江医生，这个……”

　　江默看向陈涛，眼里带着点询问。

　　陈涛干咳了两声润嗓，这才开口：“这次市局打算怎么办，按理不能拘捕嫌疑人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什么局里传达的消息？”

　　江默笑了笑，推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半晌看着陈涛开口：“不好意思陈队，我也是秉公办事，上面的消息，我可能知道得比你还少。”

　　“没事没事，”陈涛连忙摆手“我就随口一问，麻烦江医生了。”

　　“不麻烦，本职工作。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您也先回局里歇歇吧。”

　　“好好好，谢谢您啊江医生。”

　　···

　　扭头走出医院，江默径直走向不远处绿化带边上停着的黑色轿车，那车贴着深黑色的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他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江默敛去笑容，刚才在病房里温润的笑容悉数不见，一张英挺的脸上只剩下些冷淡，他降下面前的隔板，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人点点头：“资料都拿到了，事情也办妥了。”

　　“嗯。”

　　男人犹豫了一下“北哥，您——”

　　“江默。最后一次。”

　　“是是是，江默哥。”男人擦擦冷汗，赶紧改了口，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隐在黑暗里的男人，黑色的窗膜隔断了光线，一片黑暗中，只有男人刚点燃的烟还有一丝猩红的光。司机不敢多看，升起隔板，开始专心开车，不敢再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后座的男人掐灭了还剩大半的烟，用两根夹着烟头的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隔板：“晚上把资料发给我。”

　　“是。江默哥——”司机瞟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了后座男人没什么变化的表情，犹豫着开口：“您要那小子的资料干什么？他精神不太正常，应该跟梼杌没什么关系。”

　　“……”

　　后座的男人抬头瞥了眼后视镜，没什么感情的眼睛扫了扫司机闪躲的表情，司机不敢再往后看，赶紧扭过头，开始专心开车。过了很久，后座的男人却突然开口，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你在问我要理由？”很平常的口吻，司机却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不不敢，江默哥，我……”男人不再抬头，似乎对前面慌乱的人丧失了兴趣：“管好你自己。”司机连连点头：“是是是，江默哥，再也不会了。”

　　···

　　晚上。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诺大的实木书桌上亮着盏台灯，一个男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面前放着的几张A4纸，男人敛着眼，一遍遍翻着没有几张的纸，那张放在最上面的纸上印着一个男孩的照片，似乎是在某个角落偷拍的，照片不太清楚，但能隐隐约约看出是在晚上，照片上的男孩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衣服整整齐齐，与周围有些破烂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男孩站着的地方，正是C市最混乱的地方——三里巷。

　　男人对着照片看了很久，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伸手翻出压在照片下的一张纸，看了看，又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圈了一下，男人勾勾嘴角，放下笔，关灯走出了房间。
　　随着他关门的声音落下，房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月光透过巴洛特风的透明窗照进了屋中，打在了书桌上的几张纸上，隐约照出了被画在黑圈中的“死因不明”几个字来。

　　···

　　“早上好啊。”

　　门突然被打开，昨天刚来过的男人走进房间，他脸上带着和昨天一样温润的笑容，一手提着个袋子，另一只手对着房间里的人招了招。

　　何辞坐在床上，抬头看了看擅自进来的男人，又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书。

　　江默也没有因为何辞的冷漠而尴尬，他笑容不变，把手中的袋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少年翻着书的细长白皙的手指：“何辞？”

　　何辞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应，江默忽略了他的沉默，从袋中拿了瓶牛奶，对着何辞摇了摇：“现在还早，还没吃早饭吧？”

　　还是一片沉默。

　　江默放下手中的牛奶，又开始悉悉嗦嗦地翻袋子，不一会儿有从里面翻出了三明治和几块面包，又掏出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零零散散地铺满了桌面，他抬手指指桌子上的东西，看着何辞：“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都买了点，你自己挑？”

　　可能是江默刚才的声音太大，何辞终于抬起头，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事？”

　　江默愣了愣，随即勾起嘴角，摇摇头：“我没什么事，聊聊天而已。”

　　何辞又重新低下头，翻着书，不再说话。

　　江默刚想出声提醒何辞赶紧吃早餐，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他看着毫无开门的想法的何辞，无奈地放下早餐，起身去给来人开门。

　　江默刚刚打开一条缝隙，门就被从外面推开，陈涛挤着有些微胖的身子进来，手里提着一袋煎饼，抬头看见了一脸无奈的江默：“哟，江医……”，话还没说完，就赶紧住了口，想起昨天江默特地让自己不要叫他医生，陈涛拍拍江默的肩膀，改了口：“小江也在啊。”江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着陈涛点了点头：“陈队，我来跟何辞聊聊天。”

　　陈涛呵呵地笑了两声：“好好好，小江啊，你平时有空可以常来找何辞聊聊天，多熟悉熟悉，交个朋友也挺好的。”江默轻笑一声，点点头：“好的陈队，我最近正好不怎么忙。”

　　陈涛笑着看向江默的身后，对着那边事不关己的少年摇了摇手中的煎饼：“小辞，来吃早饭。”
　　何辞抬头瞥了他一眼，没动。
　　陈涛叹口气，走过去想把饼放在桌上，就看见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中西式的早餐，他顿了顿，就听见江默在后面说：“这是我早上来买的，太早了怕小辞饿，又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陈涛收回准备放饼的手，看了看桌上的早餐：“那你们先吃，我就来看看，局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这饼我就自己吃了。”江默笑着点点头：“那您先去忙吧，我再陪小辞说说话。”
　　“行，那你们聊，我走了……”陈涛点着头，一边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再次关上，房间又恢复了寂静，江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何辞，没有说话，许久，床上的少年突然出声：“不要那样叫。”江默眨眨眼，笑着看向何辞：“我们已经认识了，这样叫比较亲切，再说，陈队不也这样叫你？”何辞皱皱眉，低下头，不打算再说什么。

　　江默安静了一会，看着何辞的发顶：“小辞，真的不吃点东西吗？”

　　何辞没有说话，目光在书上的一句话上停留了很久，就在江默准备再次出声时，少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说谎？心理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