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紫焱

48、破镜迷

　　那是银鍠长生在火焰魔城度过的最后一个昼夜。

　　城外战火已经绵延了数月，府里的孩子却仍是懵懂不觉，每日里玩着一些自己看来极有意思成年人却极是费解的游戏，只是在忆及吞佛的时候才会发觉，后者已经很久没有陪他们玩了。

　　侍人们告诉两个孩子，吞佛正在跟随女后视察领地，要怀薰乖乖的呆在府里等他回来，要赦生好好地看着妹妹，乖乖的等吞佛回来。

　　异度魔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次第绽放的魔源在天空中漂移，似极了人类口中某种名叫流星的东西，辉煌壮美而稍纵即逝。因为光源不稳，异度魔界的天光总是昏暗而闪烁的，可那天却出奇的灿烂，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明亮而欢悦起来。与之相应的，却是火焰魔城中罕有的寒冷天气的降临，那股冷意似乎要扒开衣衫，榨干吸尽体内的每一丝热气，再钻入骨头里一般。

　　被雪狐皮毛裹成了一个粉嫩雪白小团子、戴着狐皮小帽的赦生提议：“反正无聊，不如照旧玩照镜子？”

　　同样被雪狐皮毛裹成了一只粉嫩小团子、戴着狐皮小帽的怀薰点头，除了赦生额头与两颊那三点红艳艳的魔纹外，双胞胎看去一般无二：“嗯，这次轮到去我的楚羽馆，我在外，你扮我的影子。”

　　赦生将头发染成紫色，用脂粉遮住脸上的图腾，两个孩子将头发扎得牢牢的，互相对着对方看了半个时辰，直到确定彼此没有丝毫差别之后，赦生才从密道跑到镜子后面。而她则对着镜中把头发染成紫色的双生哥哥嘻嘻一笑，旋转着跳起了新学的舞蹈。

　　魔是兼具力量与美貌的种族，几乎人人皆擅歌舞，而赦生与她很小的时候便在这方面展示出不凡的天赋，时任大司禋的鸠槃神子甚至还派了专司歌舞祭祀的夜柔祭司教他们学习魔界祭舞。

　　这支《羽舞》她之前练了整整两个月，而这天则是她发挥得最好的一次。毛茸茸的白色衣袖带出来淡淡的风，紫色的发带在风中飘舞成好看的形状。她看着发带飘挪的痕迹，跳得前所未有的用心与开心，仿佛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只紫色的小蝴蝶，伴着风喜气洋洋的飞了起来。

　　不需要看镜中，因为她知道，赦生也是同样的。

　　一个折腰顺势旋身，赦生背对了镜面，而她则看到了迎面冲进来的人类，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人类，而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剑。

　　她吓坏了，还未等她回过神，后者已然剑尖轻轻一挥，一道炫目的白色光弧便充斥了她的视野。紧接着脖颈一凉，鲜血喷射而出，她的身体被那绝大的冲击力带着打了一个旋，重重撞在了身后的镜子上。

　　大股大股的鲜血溅射开来，将镜面染作了浓丽的红，那一瞬间，她看见赦生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眼中充斥着痛苦与恐惧。

　　“一只幼魔……”对方似乎在嗤笑着。她不明白对方声音中为什么会有那般浓烈的恶意，只是直觉的想到，不能让他发现赦生的存在。

　　即使再懵懂天真的孩子，在临死前的表演都是如有神助般惑人心智的，她装作挣扎求生的样子，双手胡乱的抓挠着，“无意间”将镜面暗花后的机括轻轻扳转过来。

　　“赦生快走！”割裂的喉管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无声的向赦生说。夹层迅速而无声的合上，那一瞬间，她看见赦生捂着脖子，跌跌撞撞的跑入了密道深处。

　　伴随着大量的血流失的是大量的生命力，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拧转回来，背靠着镜面，直直的张大眼睛，望向前方。视野之内早已是漆黑一片，那是失血过多而带来的必然结果，但她仍是望着，生怕不远处那个奇怪而可怕的人发现被自己挡在背后的秘密。

　　她并不知道，那人早已走了。

　　火好像越来越大了，可以闻到衣服头发烧焦的味道。伯公铸造的东西质量最是好，有他打的镜子隔着，赦生会没事的……

　　她模模糊糊的想着，对着逼面的火舌热浪微微的笑开。

　　很多年后，赦生童子说，他欠她的。可练无瑕却从不认为他有任何亏欠于她的地方，亦不希望他因为自我认知中的亏欠，负疚一生。那年的那个名叫银鍠长生的小姑娘不过是下意识的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只是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红梅。

　　只因冰凉的剑光在她脖颈间划出同样冰凉的伤口，意识弥留之际，她看见自己的血液从狭长的创口里喷薄而出，飞溅在镜子光滑透明若无物的镜面上。那般灼烈华艳的红，似极了楚羽馆外种的几株异色梅树所开之花。

　　那花可真是美，红如胭，如血。

　　自兹而后，新生于萍山十里蒲团的练无瑕挚爱红梅。

　　已弃绝了练无瑕之名的女子痴然的笑着，任记忆之舟沿着被冲破的礁石险滩逆溯而上。一场弥天席地的风雪——又或者是狂野于旷野之间的紫电狂风遮盖了她的双眼。

　　“举世之间，至刚者何物？”身着厚重而华美的夜色墨袍的魔物凝声问道，墨绿的长发披拂而下，闪烁着玄秘的光华。

　　“力量。”面生嫣红魔纹的褐发幼魔脆生生的答道，嫩生生的小脸上一派不识忧苦的激昂奋色。

　　“至贵者何物？”魔物再度垂问。

　　“力量。”幼魔继续答道，甚至还秉着那股不识忧苦的锋芒倒问了魔物一个问题，“导师的看法？”

　　“吾的答案亦只二字——无常。四大如幻，心似孤魂，此身陷变迁空无之间，竟不知往何处方得安住……”魔物款款答道，不觉陷入了短暂的沉吟。片刻后，他抱起了另一只幼小的魔物，“你又是如何想的，怀薰？”

　　小姑娘仰着与褐发幼魔近乎别无二致的嫩得发光的小脸：“导师给出的问题的答案，怀薰一个也不想知道。”

　　“哦？”魔物有些诧异，有些玩味。

　　“怀薰只想知道……”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瞳仁明若清冷之风拂洗而过的枯玄静秋，“可否有一归所，能令世间生灵尽得安住？”

　　名为鸠槃神子的绿发魔物大笑，许久之后，方拭去了因着狂然的笑意而落出的几滴眼泪：“确有一处。”

　　褐发幼魔打了个哈欠，怀薰垂下勾弄着紫发的手指，眸光濯濯清亮。

　　鸠槃神子呵然长笑，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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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赦生卷的结尾居然没有放上来，捂脸。
在无瑕之梦里，曾经不止一次的写过无瑕的梦境，火海、飘落的火海、镜子里幼年的自己。其实所有的一切映照的都是幼年的银鍠长生死去时停留在瞳孔的最后一幕，镜中的也不是她自己，而是赦生的投影。
赦生说欠她，欠的究竟是什么，她早已忆起，却不愿面对。她也无法面对，赦生要求她直面自己魔物的身份，而在她的意识中，自己早已是人类，还是道门年青一代的翘楚，心意道法皆是练峨眉所赐，她拿什么来认同自己的血缘？
可毕竟血浓于水。所以她不可能斩除对赦生的依恋，便如她无法不为自己的孩子绸缪。
可她毕竟拥有的筹码太少，即使赌赢，代价也是练长生的死亡。
最末两章，不再替她的名字，一缕只以她来代替，只因她已毁去了练长生，可仍未使自己成为银鍠长生。
她什么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