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紫焱

43、孩童的游戏

　　慕少艾痛彻心腑之际，险些没避开北辰元凰偷袭的一掌。饶是他应对及时，也被掌风扫中了半边肩膀，剧烈的蛊毒令他的手臂失去了知觉，他从容给自己施针，口中道，“教皇，我以为我们并非水火不容。”
　　北辰元凰曾经意气飞扬的明亮黑瞳如今覆上了阴沉的迷雾，如同伺伏暗夜之中的某种蛇类的冰凉鳞片。汹涌澎湃的内力鼓荡起他赤红的长发，昔日明睿爱民的北辰君主，如今诡谲阴险的翳流教皇含笑道：“抛却私心，慕少艾你确实于我有恩。加上私心，当日你助我夺翳流，我助你废南宫神翳，你我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若论立场，我身为翳流教皇，理应考虑属下的感情，为前任教主复仇、诛杀叛教之徒，是我的责任。慕少艾，你有今日也是命数注定，怨不得我！”
　　掌风消处，原地再不见慕少艾的踪影。北辰元凰盯视着地上残落的朱红血迹，满意而笑，腾空而去。
　　红日西沉之际，总会晕出几分中天骄阳所不该拥有的柔润的美艳。随着那瑰丽无伦的霞色渲透了天际，山谷间腾起了无数重奔马也似的烟气。乳白的水汽与霞光交融，便透出了通透空濛的丰丽风致。
　　落日烟的薄暮，永远都是如此的饶有意趣。可惜这份胜景幽清此刻却被人声喧哗毫不留情的打破，持刀背剑的年轻江湖人们沿着山径蜂拥奔入山谷，纷沓的足音甚至敲碎了山间的岚雾：“大家加把劲，慕少艾就是沿着这条路跑的！”
　　“绝不能让这个狗贼逃了，我们要给齐兄报仇！”
　　“对，给齐兄报仇！”
　　草庐之前，打铁人眼不动心不动，自顾自的锻打着，赭色发带上垂坠的羽状银饰随着他的动作摇曳如急雨。年轻的江湖人们隆隆而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草庐里外周围搜了个遍，实在找不出有人藏匿的痕迹，才叫道：“喂，打铁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白发长眉的黄袍药师经过？”
　　“没看见！”名叫朱痕染迹的锻铁匠头也不抬，继续打铁。
　　铁匠们一旦开炉锻造，等闲便是停不得，故而年轻的江湖人们也不在乎他的无礼，只是指着草庐后道：“你家后面有一座新坟，抱歉，你家居丧是吗？”
　　“是啊。”朱痕染迹打铁声不断，只是眼前陡然掠过一个黄衫白发的身影，耳边徘徊着对方弥留之际的笑语：“少时听琴楼台上，引觞歌啸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图笑谈逐尘浪……”
　　“一个尘垢满面、无福无运的短命鬼，和外头人不熟。”朱痕染迹眉眼不动，道。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
　　“再痛苦，也得活下去。也许会有那一天，你将成为最后的鬼族，银鍠长生。”
　　许是出于兄妹间亲昵的意味，赦生童子只喜唤练无瑕“怀薰”，而很少以“银鍠长生”这个名字来称呼她。此刻沉声道来，竟是说不出的郑重与苍凉的托付。
　　练无瑕并不喜欢这样透着不祥阴影的语气。赦生童子说的话，她半个字也不想听。
　　赦生童子走后，她枯坐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
　　一天之后，她让自己沉入了长眠。
　　她心里实在是太疼了，后面的日子里，她几乎一直陷在梦里。她不愿醒来，所以谁也叫不醒她。她以为自己会梦见剑雪，梦见月无波，会梦见萍山，梦见青崖，梦见战战、紫玄还有楼雪，梦见母亲。可事实上，那些不断涌现于梦境之中的细琐回忆，只余魔界、魔界、魔界。
　　说不清是哪一日，练无瑕又堕入了新的梦境。梦中的自己约莫只有四百岁大，小豆丁一般的短小身材，与同样是豆丁的赦生一块儿，一左一右地被绛发俊烈的少年郎拎起，在甜甜的叫了声“大哥”之后，默契的同时出手，揪住了那双令他们好奇又手痒了很久的尖尖的长耳朵。
　　下一刻，鬼族太子的惨叫声响彻整座王宫，而后者红肿了整整三日不消的耳朵更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为了孤月姑姑津津乐道的话题。
　　“难得你们这样淘气。”鬼王将剥好了的果子喂到赦生口中，又耐心的剥了下一颗果子，喂到眼巴巴看着的她的嘴里。
　　“我们没有淘气，是兄长的耳朵太漂亮了，我们只是想捏一下嘛。”她坐在鬼王的一边膝上嚼着果子，含混不清的说。
　　“我们真的只是轻轻的捏了一下，没想到兄长反应那么激烈，一下子松了手……我们就挂在他耳朵上了。”坐在鬼王另一边膝上的赦生紧接着补充道，两人的童音实在是太过相似，除非听者就坐在他们身边，否则几乎要以为是同一人在说话了。
　　鬼王忍俊不禁，奈何两边膝头同时承担着儿女双全的分量，只好极力克制着笑意。而坐在旁边的螣邪郎闻言登时暴跳：“你们那是轻轻的捏一下？打女后之后，本大爷的耳朵还没遭过这样的毒手！而且鬼族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朵，耳朵！你们两只小鬼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因为我们没有啊。”她和赦生异口同声道，因为被兄长呵斥而有些委屈，但看了看他那兀自红肿的耳尖，两双清澈的眼顿时涌出了满满的歉疚与失落，“兄长你别生气好吗？”
　　鬼王道：“赦生与怀薰的力气确实比同龄的幼魔大一些，小时候每逢哭闹，手脚总要乱踢，折腾得他们的保姆几乎吐血。”所以在两个孩子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道前，他都不敢怎么抱他们，“不过他们还小，螣邪，你这个做长兄的何须与他们计较？”
　　“本大爷才没……”螣邪郎心一软，话只说到一半，却又被两个孩子打断。
　　“要不，我们表演那个小把戏给兄长赔罪吧？”两双眼睛同时亮起，眼巴巴的看向螣邪郎，目光有些忐忑，“那样兄长就不会再生气了，对不对？”
　　螣邪郎“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道：“本大爷才没那个功夫跟你们两只小鬼生气！”两个孩子齐声“哦”了一声，肉嘟嘟的垂下了小脸，瘪起了嘴。隔了一会儿，到底是螣邪郎按捺不住：“你们要搞什么鬼把戏，说来给本大爷听听？”
　　话音甫落，便见前一刻尚在眼前的两个孩子跑得一个都不剩，螣邪郎顿时愕然的瞪大了金瞳。鬼王一面吩咐宫人将桌上的果核果皮收拾了，一面擦着手，笑道：“且等片刻，待布置好了，我们就去他们的寝宫。”
　　孩子们口中的小把戏很简单，螣邪郎再踏进双胞胎寝宫的侧殿时，看到一面硕大的落地全身镜摆在墙边。赦生笑吟吟的站在镜边，映出镜中侧身而站的褐发幼童，望向他们的方向带着软软的笑意，惯常披散的头发很是罕见的梳成了两个可爱的丫髻，颊上、额上的图腾失去了发丝的遮蔽，更是鲜明红艳如火，衬得白嫩的小脸几乎要滴出水来。
　　螣邪郎左瞧右瞧：“另一个呢？”
　　赦生笑着往镜子上戳了戳：“在镜子里。”就在孩子动的那一瞬，镜子里的孩子也同时动了。白嫩而胖乎乎的小手指伸出，也往镜面戳了戳，两头的指尖正好重叠在一处，竟全然如同镜像倒影一般。
　　螣邪郎倒吸了口气。接下来，他看到眼前的孩子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甚至还跳了段很是动作对于孩子而言颇复杂的祭舞。镜中的孩子也在同时摇头晃脑着，手舞足蹈着，竟是分毫不差，看不出任何破绽。
　　赦生与怀薰生来便是沉静，但再安静的性格也会喜欢玩耍，尤其是与血脉相连的对方玩耍。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本就神奇，加上他们又生得极像，等到鬼王发觉时，他们已自创了门叫做“照镜子”的游戏，一个照镜子，一个便充当镜子里的影子，除非凭借神识去感应，否则单单依靠视觉判断，再仔细的人也会被他们给蒙混了去。
　　鬼王见他们玩得这样自得其乐，便托补剑缺以奇术制了一面大大的镜子，上面安装了机括，平时便是一面镜子，动了机关便会变成透明的镜面，正方便了另一人躲在镜后装成影子。且镜面可以隔绝神识，哪怕是修为高深如战神银鍠朱武那般，如不仔细探查，也很难发现镜子背后的秘密。这面镜子运来后，鬼王又特意整修了两个孩子的寝殿，为布置镜子的地方专门修了一个隔间，除镜子外空无一物，望之一片雪白；又在镜子后开出一条通道，那通道也是雪白的，与房间的感觉一般无二——一来方便其中一个潜入到镜子之后，二来也让镜子从视觉上看去是紧紧嵌在墙壁上的，避免了表演穿帮的可能。
　　后来当怀薰迁居吞佛的府邸时，赦生因为不舍与幼妹分离，也缠着搬了过去。为了照顾到两个孩子的这一喜好，补剑缺便多制了两块无影镜，在赦生的狼烟苑与怀薰的楚羽馆里都建起了镜厅。因为两个孩子自小同起同住，即使各自的寝馆建成也不愿分离，所以仍然一同居住，只不过是在狼烟苑和楚羽馆两处所在轮着住。当然，这些已是后话了。
　　如此周密的布置，加上兄妹心有灵犀的配合，本应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表演，谁知表演到了最后，镜里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螣邪郎骤然见镜中影一空，不禁有些胆寒，镜外的赦生也似感觉到了，转头看去，正对上镜子里刚刚爬起来的孩子不好意思的目光。
　　“我们表演完了，大哥觉得怎么样？”镜外的赦生按了按镜子上的机括，放出了里面的幼魔。两个孩子并排站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与打扮，螣邪郎几乎以为自己一时眼花看出了重影：“马马虎虎了。”他拍了拍一直在镜子外表演的赦生的脑袋，看向另一个，口中啧啧有声，“这里，这里，这里，”他戳着另一个孩子两颊与额上的火红图腾，“还有头发，怀薰你是怎么弄的？看起来跟天生的一样，本大爷都快真将你认成赦生了。”
　　另一个孩子没有回答，而正被他揉着脑袋的那只小豆丁则挥开他的手，仰起头认真回答：“图腾是画上去的，头发是染的。还有还有，兄长，你确实认错人了，他就是赦生，我才是怀薰。”
　　螣邪郎一瞬间的表情，非常之美妙。

　　陡然的心悸将练无瑕从沉眠中拽出，她霍然睁眼，额上汗水遍布：“为什么我会梦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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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怀薰，是只很软萌挺活泼的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