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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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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间,练峨眉的死讯传遍中原,异度魔界对此表示负责。罪恶坑之首狂龙一声笑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嚷嚷着要给自家大姐报仇,为此不惜跑去火焰魔城,寻那魔君打了一场,负伤而归,四处嚷嚷着:“阿魃仔确实有够劲——不过,他连小龙龙都杀不了,是怎么杀得了我大姊的?”
这确实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在练峨眉尚未适应苦境浊气之前,数度交手均与魔君在伯仲之间,甚至还隐隐胜之。何况经慕少艾的灵药治疗,练峨眉的功体已无缺憾,魔君对上她只有找死的份儿,又怎会反是她落得身死道陨的下场?这不对劲,不对劲。
练峨眉自出山以来,便力克魔界,为苦境立下了汗马功劳,稍有良心之人都容不得她死得不明不白,一时间满江湖都为她的死因而苦苦思索。数天之后,有一个声音浮现在舆论界之中,一石激起千重浪:“会不会是……她服的药有问题?”无需引导,江湖人们自然而然想起了前阵子风传的消息,关于如今的正道领袖慕少艾与昔日无恶不作的翳流首座认萍生之间的身份辩证问题。
疑心如同美玉上的瑕疵,一旦被寻出一点端倪,便会在激发出的吹毛求疵之心的推动下寻出第二点、第三点……再皎洁润泽的白壁也会招来嫌恶的眼光。便如此时的慕少艾,再倾力劳心的付出,也抵不过几个疑心病浮夸的质疑。
“自从慕少艾出山,素还真就再也不见踪影,莫非已遭不测?”
“慕少艾总揽领袖之责后,正道在异度魔界的攻势下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直到练云人出世方才扭转战局。可明明之前练云人对上阎魔旱魃时,胜负尚在五五之数;怎么服了他炼的丹药后就饮恨阎魔旱魃刀下了?”
“从前就有传闻说这慕少艾本是昔日的翳流首座,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哪怕有秦假仙三口组四处辟谣,佛剑等正道巨擘为慕少艾作保,也没能拦住如沸的物议。又有一批年少的侠士找上了琉璃仙境,为首的年青人生着一双温煦如清空的眼睛,迎面向慕少艾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慕少艾一见他便想叹气:“齐世侄,你也有雅兴来品屈世途的茶吗?”
年青人无奈的笑:“坦白说,我并不相信那个荒谬的流言,药师前辈是齐家世交,与我父相交莫逆,怎么可能会是认萍生呢?可作为亡于认萍生之手的受害者的后人,大家公推我做主事者,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向药师前辈求证。”
老友失去生气的染血面容自眼前掠过,慕少艾吸了口水烟,目光朦胧而悠远,徐徐的吐出几缕烟气:“呼呼,齐世侄打算怎么求证呢?”
“认萍生连毙包括家父在内的三十三侠士的那年,药师前辈入山采药,之后十年不归。敢问前辈当时入的是哪处仙山洞天?可有人做见证?”年青人问。
“见证?有倒是有,可惜是只被娇惯长大的半大猫崽子,他的话恐怕做不得准。”慕少艾笑眯眯的道。
几个少年侠士顿时被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激怒:“哪儿有拿猫作见证的?慕少艾,不要敷衍我们!”说着便摩拳擦掌起来,年青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住,额头上已累了一层细密的汗,苦笑道:“药师前辈,晚辈是诚心想替您洗清嫌疑。”
“安啦,齐世侄都这么说了。老人家也不是不配合你。当年我是奉已故的忠烈王笏君卿之请,为他入山炼药。齐世侄只管去问忠烈王府的管家帝獒便对了。”慕少艾悠哉悠哉的道。当年为调查翳流人体实验的黑幕,他化身认萍生打入翳流内部,确也是应忠烈王之请,知情者又何止帝獒一人,还有筹划全局的忠烈王本人,暗中担任护持与联络人的天险刀藏……如今,除了被罪恶坑三罪首破玄奇打得半身不遂的帝獒,皆已化作冢中枯骨。
都不在了啊。
“晚辈这就动身,去拜访帝獒管家。”年青人恭恭敬敬的朝慕少艾一礼,才带着一帮面有不服的少侠们离开。慕少艾望着他转身之际与老友极肖似的轮廓,不由道:“匆匆而来,席不暇暖便要走,也不让主人招待招待?虽然擅长泡茶的屈世途没在,老人家的泡茶手艺又生疏了多年,不过难得故人之子光临,还是可以献丑一番的。”
“药师前辈实在是太过谦逊了,家父生前常说,药师前辈的药茶举世无双。”年青人回身笑道,“晚辈也是向往了许多年呢。”
“其他小朋友呢?”慕少艾含笑的目光往他身后瞄了一圈。少侠们被他看得直跳脚:“我们当然要留下来,免得你趁着齐兄落单对他下毒手!”
“那就得多加几只茶杯喽。”慕少艾也不恼,径自去取了茶具与茶器,当着他们的面,大大方方的烹茶。
年青人捧杯的样子利落如断雪利刃,慕少艾看在眼里,倍觉怀念:连喝茶的模样都如此相似……为取信翳流,当年毙命于认萍生掌下的三十三正道高手,泰半是暗中作恶的道貌岸然之辈,惟有一人是自愿牺牲,那人便是眼前年青人的父亲。
哪怕是对慕少艾心有成见,认定他心内藏奸,少侠们也得承认,他实在是个太有亲和力的潇洒人物。不过一杯茶的功夫,他们就已被此人的风度谈吐所折服。若非心下还存着一丝抵触,简直要被迷得三迷五道了。
“慕少艾实在不像个大奸大恶之辈……”一名少侠喃喃自语。年青人瞥了他一眼,温吞的笑:“药师前辈如今有意韬晦而已,放在当年,全盛之时的药师慕少艾美容止,雅姿仪,风流潇闲,堪称天下冠冕,谁不为之心折?”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少侠们迟疑不定。年青人翻身上马:“当然是去找帝獒管家喽!我已经掌握了关键正剧,只等得到帝獒管家的证实,就可以将真相大白天下。杀害我父与三十二位前辈的认萍生,我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次夜,在距离忠烈王府还有五百里的客栈中,年青人暴毙。没有中毒迹象,没有一处伤口,遗体面容含笑,安详之极,也诡异之极。
“齐兄!齐兄!”见他久久不出房门,同行的少侠们发觉不对,破门而入,只在床下发现了他咬破手指写下的“少”字,“少——是慕少艾!慕少艾杀人灭口了!”
一夕之间,慕少艾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人的仇恨之火如同他们的年纪一般的满是爱憎分明的烈度,一旦自以为窥见了世界的真相,便撞了南墙也死不回头。此时再多的正道巨擘为慕少艾作保,也架不住一群正义感满满的少年人们满江湖声泪俱下的奔走呼告。终于,连春霖境界的鬼梁兵府之主鬼梁天下也感动于他们为友发声的正义之心,派使者前来,请慕少艾自证。
自证自是不难,难的是如何挽回慕少艾已落至谷底的声望。此时的他,无疑已不再适合担任正道领袖,重压之下,慕少艾决定退隐。推辞了谈无欲、秦假仙等人的相送,慕少艾独自一人踏上了归隐之路。
他来时,是观望社稷危矣,有意出山担过素还真肩上的重担。他走时,是声名扫地,江湖上人人喊打。后者他倒也不放在心上,令他难过的是,来时陪在他身边那只的病弱猫崽子阿九,在换上了天座的佛心后断然离家出走,与他断得干干净净。
前方有人拦路,红发黄眉,气度如沉渊螭龙,正是如今的翳流首座北辰元凰。慕少艾后退一步,故作轻松的道:“呀呀,本以为冒出来个鬼影,没想到是老熟人?教皇啊,经久不见,如今威严更胜从前。”
北辰元凰负手而立:“药师倒是狼狈远胜往日。”
慕少艾娴熟的将竹黄的烟管转了个圈:“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透,眼下教皇一出来,我便茅塞顿开——练云人的丹药确实被动了手脚,只不过下手者并非是我,而是翳流。”
北辰元凰笑而不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萍山练峨眉的实力过于超绝群伦,以她昔日一掌荡魔界的实力,将她列入必杀名单的势力便必然不仅只有魔界一方。
“认萍生之事的流布,是翳流的手笔,还是异度魔界的手笔?或者,干脆是你们两家的手笔?”
北辰元凰但笑不语。不管是魔界起头,翳流顺势而为之,还是翳流造势,魔界推波助澜,都无甚区别。
笑意从眼底退却,慕少艾本自和善秀美的面容覆上了如鬼冷残的寒霜:“齐世侄,也是翳流杀的?”
“他是自愿。”北辰元凰终于答道,“认萍生的真实身份,他早已查出。”只是苦于慕少艾退隐,纵有报仇之心,连仇家的人影都寻不到。好容易捱到慕少艾再入江湖,却又成为正道领袖,益发的奈何不得。而多年压抑心间的恨火,也便沉淀出更为毒辣阴沉的滋味。与翳流联手,服下认萍生惯用的蛊毒自杀,伪造出“慕少艾为保身份不被揭穿而灭口被害者后人”的假象,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了父仇得报。
慕少艾有些恍惚。
药师,愚兄自知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如果能用这条残命为你铺成打入翳流的取信之路,愚兄死而含笑!
是了,当年齐兄为破翳流而牺牲于他掌下之时,也是自愿。
“糊涂啊……”慕少艾苦笑。
北辰元凰斯文而笑:“本座倒觉得志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