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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乱兆 ...

  •   冰冷的咒文嵌刻在森凉的玄铁之上,像一个个凄伤入骨的烙印,哪怕只是稍稍一触,便是从身至心的凌迟剧痛。练无瑕迫着自己振作精神,眼睛看不见,她便用手去摸索。一枚枚,一行行,摸完了一面墙,便去摸另一面,末了慢慢的扶着肚子躺下在地上,忍着不适,再去摸索地上的魔文。

      汗水很快渍满了全身,全身衣物都仿佛被水洗了一般,向来爱洁的她已无暇顾及。异度魔界的本体为一条庞然巨龙,而这条巨龙于六百多年前的一场天雷浩劫被击中了脊骨。断裂的脊骨形成无垠断层,位于魔龙尾部的鬼族领地就此陷入莫测的空间乱流,仅靠着赦生与吞佛童子的师父袭灭天来以锁链拉系,才避免了彻底沦亡的命运。这是重回魔界后,练无瑕综合各方说辞所提炼出的信息。

      脊骨可断,便可再续,只是这接续工程势必需要一与魔龙同质的生命体的骨脉充当桥梁。这些年来,为了医治宫紫玄的断臂,练无瑕四处寻访名医,师妹的断臂没治好,倒是自己积累了一身颇高明的医术,自然看得出来。

      命运何其弄人,这一同质生命体,竟然是她腹中的孩子。

      断层修不修复,鬼族领地能否回归,与我、与我的孩儿有什么关系?她凄然的想着,难道要我放弃我的孩儿的性命,用他的骨脉换取族群的回归,再任他们去四处杀戮生灵,涂炭世间,再像螣邪郎那般在人类的反扑中无命么?

      她做不到!她怎么可能做到?

      可只要她一日脱离不了异度魔界的掌控,她的孩子的特殊血脉便有一日暴露的危险。她保护不了她的孩子,除非,她能在分娩之前,参悟这困住她的魔法——同样是身入铁屋,赦生与她一般收到了压制,螣邪郎似无大碍,吞佛童子更是行动自若。如果她没有猜错,被施加在铁屋上的魔咒正是她所不曾涉猎的血脉法术。

      或许,这才是她破局的关键。

      道不言寿,连练峨眉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寿数几何,亦无心于此。事实上,她甚至连自己的生辰在哪一日都不大记得清,只任它每年一度的无声无息的来,再无声无息的去。可她从前确实有一段光阴会过生辰,年年岁岁不曾错过。

      那是她的女儿练无瑕还在萍山的时候。

      此日是她的生日,而嚷嚷着要替她过生日的人却换成了狂龙一声笑。前番羽人非獍为师报仇,被狂龙重创,她出手相救,姐弟二人不出意料的话不投机,狂龙言辞振振,不但毫无悔意,还反诬羽人歹毒伤人,自己只是正当防卫,俨然要把自己辩白成一朵浊世白莲花。

      养不教,父母之过,长姐如母。看着他如此黑白是非不分,练峨眉心寒至极,恨恨的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一耳光,并非飞升之下道门第一人练峨眉予以罪恶坑之首狂龙一声笑的玄妙一击,而仅仅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失望的长姐给残恶的弟弟的管教。

      所以狂龙没能躲开,也没有躲开。

      狂龙是哭着走的,哭相很难看。丑怪的五官皱作一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令天性爱洁的练峨眉更增厌恶。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她恍然记起,当年学道修成归来,家中老仆送到她面前的狂龙似也是这个模样,只是彼时那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绿毛小孩只是丑,远不像如今这个这般,丑态毕露的作怪。

      狂龙派向日斜传书,以金八珍为人质,要挟她来他的罪恶坑。练峨眉看着华贵匣中所盛放的金八珍的头颅,稳稳的合上了盖子,睨向杀机毕现的狂龙,与一旁手按兵刃的向日斜、破玄奇。

      身后魔气如渊如海,她知晓那是异度魔君阎魔旱魃的气息。

      幽明的双眸中拂过洞明了悟的光。或许,这将是她的最后一个生日。

      慕少艾近来很是心烦。孤独缺被狂龙所杀,首级扔到了烟霞谷羽人家的门槛上。羽人一见登时疯了,待到慕少艾接到姥无艳的传书,羽人早跑去罪恶坑杀了个三进三出。

      羽人非獍素以极致的速度与对速度堪称极致的控制力见长,而失去了控制力的羽人对上狂龙只有一个结局。求助练峨眉,请她调虎离山引开狂龙,慕少艾看着眼前倒伏在满地血泊中的羽人,发觉他的龙骨已为狂龙斩断。

      这样的伤势本身已糟糕至极,可更为糟糕的则是狂龙打入羽人体内的逆鳞刀气。后者不断的破坏着羽人的经脉,即使是水晶湖的愈疗之能,对上这诡异刀气也无法可施。羽人之妻姥无艳虽精研蛊术,面对夫君的伤势却同样无能为力,只能以蛊虫一点点的吞噬刀气,效果聊胜于无而已。

      不知何人将羽人身在水晶湖的消息透露给了异度魔界,羽人疗伤期间,魔界的杀手时不时的前来骚扰,有一回甚至打伤了姥无艳。慕少艾无法,只得借了无人爱的无迹天衣,把羽人裹成了一只透明的粽子,这才隐匿了羽人的行踪。再把忧心如焚的姥无艳劝回了烟霞谷,还在谷外外面布了十七八层迷阵,以确保她的安全。本以为风波暂过,谁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这回劫数临身的是慕少艾自己。

      不知何时起,昔年翳流首座认萍生的恶行重新于江湖上流传。灭绝五伦的魔头,残杀正道人士无数,为忠烈王笏君卿判黥刑而面留黥印,这厮做下的恶事若是一桩桩的列出来,简直有止儿夜啼的威能。而当年不幸亡于他手下的正道高手的后人更是从翳流那里窃出了认萍生的画像,画中人白发玉容,面有黥印,若非气度冷残如鬼,相貌倒与如今的正道魁首慕少艾有七分相似。

      只是……相似而已吗?

      运用如簧巧舌,毫不意外的让又一波登门质问的年轻正道人士们相信了“慕少艾非认萍生”的所谓事实。送走了这帮满眼俱是热情的正义感的年轻人们,慕少艾叼了会儿水烟,眼神堪堪露出倦色。

      练无瑕也很疲倦。凭借着触觉默记了两个时辰的咒文,令她在血咒磋磨下本就不怎么稳固的神智益发昏聩。怕被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探视的别见狂华看出破绽,她挪回了床榻上,几乎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约莫是神思困倦已极的缘故,她只觉得浑身轻盈如叶尖上垂坠的明洁露珠,被风丝柔柔地一撩动,便滑脱了鲜翠的叶尖,没入了下方潋滟的水光——

      “咚”地一下清响,清波荡漾。

      小小的女孩子在练习轻功时失脚滑进了山涧里。足下高低不平的卵石被青苔覆盖得圆润而滑腻,她一个立足不稳,险些摔倒。前后扑棱的关头,她下意识的抓住手边的一块大石,借此稳住了身形。

      别看她年貌幼小,指力却颇为骇人,情急的一抓,五指生生在石面上陷下了五道指印。细碎的石屑洋洋的洒落入水中,惊起了一条小小细细的翠绿水蛇。小蛇爬上大石,幽黑的小眼睛与女孩子莹褐的眼瞳对视了一瞬,忽然大张着口露出两只针尖小牙,神情凶狠的朝女孩子的手腕咬去。

      女孩子手腕灵动一转,避开了水蛇的袭击,轻轻巧巧的捏住了它三角形的小脑袋,把它提到半空晃了几晃,神色微嗔:我这双手可是练过的,你不想要牙了么!

      仪容清绝的女冠寻来之时,看见自家徒儿站在清澈见底的山涧之中,手捏着一条小青蛇,朝她烂漫而笑,还用额头亲昵的蹭了蹭小蛇的尾巴尖。

      “莫要贪玩,放了吧。”女冠说着,像拎小猫崽子一般把女孩子自后领拎了起来。女孩子笑着把小蛇轻轻扔回水里,并没有解释自己适才并非贪玩。她自有意识起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那也不影响什么,反正母亲总能明白她的意思。

      女冠衣袖轻拂,七彩云霓现于二人足下,载着她们腾空而去。眼见得山峦河流急速缩小为足下的斑斓色块,一身凌绝于万里河山之上的感觉委实高妙,女孩子惊叹的睁圆了眼睛。女冠摸了摸她的头:“想学?”

      女孩子用力点头,将两只笑眼眯成了两弯月牙儿。

      “有朝一日,你也定然如此。”女冠说着,横袖于女孩子的身前,隔开了迎面滚来的重重的深黑色雨云。

      “定然……如此吗?”女孩子痴痴地在心中道,清脆的童声蓦然转为幽丽轻淼的女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爷的计策开始影响到了慕少艾。
    练峨眉对狂龙这个血亲其实已足够容情,奈何这根本不是狂龙想要的。
    其实在无瑕幼时,练峨眉就婉转的许诺要把七彩云霓传给她,奈何世事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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