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紫焱

38、三月必死劫

　　寻常家中添丁进口，尚要通知四方亲友。鬼王身为鬼族之主，自然也要将自己喜得龙凤的消息告知天下，其中便包括了彼时尚在苦境趴趴走得不知归期是何期的战神银鍠朱武。

　　他在信中恳请兄长为双胞胎起名，情辞拳拳，十分恳切。朱武却不过弟弟的情面，硬着头皮给侄女侄女取名。子名赦生，因魔向来秉奉杀生之道，然杀字过于罡戾，不如改为“赦”字，取忍、沉之意；女名长生，天道贵生，以长生为名，愿可保她一生安宁美满。

　　于是两个婴儿便有了这么两个在魔听来怪异之极的名字，一个像极了佛门中人，另一个则像极了道门中人。

　　而魔界习俗，魔女们除本名外尚需以古魔语取一教名，譬如邪族女将玉蟾宫，其教名便是麝姬，意为“不知饕足的紫蝶”。小侄女有一半邪族血统，理应也取一教名。朱武含着满腔酸意正思忖间，恰好听见学堂里的孩子念书，内有一句“南风之薰兮”颇为入耳，便取了“薰”字嵌入，定名怀薰，意为“和薰的南风”。

　　很明显的，九祸并不喜欢长生这个名字。她说“赦生”尚有赦灭三千众生之魔意，可长生呢？怎么掰都透着一股杂毛道士装十三的味道。倒是怀薰这个教名甚好。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长生”，“怀薰”也不见得有多少魔的风格，反而清秀温文得像个人类女孩子的名字——天知道女后到底抽了什么风，居然觉得这名字不错。

　　此刻的九祸还没有日后大权独揽的异度女后手掌乾坤翻云覆雨的威势，但无论如何，邪族女王金口玉言一出，还真没魔敢当面提出质疑。当然，翘家战神银鍠朱武的命令也没哪个魔敢当西北风，好在教名本就是亲近之人才叫的，不用担心会为外人所知，家人和亲近的人叫叫无妨，在其他人和正式场合则叫做“长生”。如此一来，双方各退一步，算是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了。

　　当然，为何鬼王和女后的孩子却由战神与女后定名，偏偏从头至尾没他这个亲生父王的份，其原因就无人知晓了。不过也没魔去探究就是，一来没那个八卦的闲心；二来就算有那个心，在女后积威之下也没那个胆子；三来嘛——身无魔气的魔物等同于废物，哪怕他身上流着最高贵的王族之血，在拥有强大实力之前，也依旧与废物等同，既然是弱者，就没有被关注的资格。

　　魔物崇拜血统，更崇拜力量，女后九祸无疑便是这纯魔中的纯魔，在生产后的第二个月，她便重返邪族领地，扔下这双孱弱的儿女给鬼王照顾。鬼王倒是极疼爱这双儿女，只是向来多病，也不能时时刻刻看顾他们周全。至于身为鬼族太子的螣邪郎，则在弟妹出生之后不久便投入一殿魔君帐下充为先锋，只待积累足够功勋名望，便可从孱弱多病的父王手中接过鬼族的江山天下。

　　忙于建功立业的少年太子，再见到一双弟妹时，已是四百年后。在回露城休假的间隙，他听到宫人们对着幼弟幼妹假作遮掩实则以大到十步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着“废物”、“杂种”时，怒火登时将一双金瞳烧得亮得渗人，几乎可以与某位创出“怒火烧尽九重天”的苦境名人引为知己。而当他看到一旁的赦生与怀薰时，那怒火却被浇灭了一半，化作了满腔的愤懑与吐槽无能的郁闷。

　　两个孩子孤零零的坐在旷阔的大殿中央，互相抱着彼此，额头相对，笑嘻嘻的说着些令人费解的孩子气的话。即使刻意压低了嗓门，那清脆软糯的童音仍旧传出了一丝半点，风铃一般，纯粹而喜悦，仿佛没有听到不远处下人的嘲讽之语，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为大部分同类所拒绝与孤立的处境。

　　他们并不孤独，因为他们还有彼此。

　　螣邪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口翻腾的情绪，走过去，一手拎起一只，口中道：“哟，这就是本大爷许久不见的小弟和小妹吗？怎么这么小的两只，平时都是干喝水不吃饭的吗？！”

　　说到最后，话锋间俨然便有森然杀意流动，宫人们吓得齐齐跪倒口称饶命，螣邪郎却无法做出任何处置，因为他在看清一双弟妹小脸的一刻，已经陷入了呆滞状态。

　　白嫩得几乎透明的小脸，清澈的眼睛，精致的鼻子，红润的嘴巴仅是小小的一点，在紧抿着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了。娇小的身体裹在厚厚的皮毛里，头发浓密，越发的衬得小脸玲珑可爱，莹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幼兽式的稚嫩与憨气。

　　螣邪郎不得不承认，两只小鬼的模样确实像极了他的继母，只是同样的容貌在九祸脸上便让他一看就发憷，生在弟妹的脸上便可爱到即使英明睿智如螣大爷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偏偏两只小鬼遗传了来自母亲一方的灵光大脑，在看到螣邪郎红发金眼与尖耳朵的那一刻便明白了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少年的身份，异口同声的叫了声：“兄长。”

　　奶声奶气的童音撞进了螣邪郎的尖耳朵里，顿时萌得他肝儿都快化了。也就是在那命中注定的那一刻，他螣大爷开启了弟控与妹控的模式，并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一往无前死心塌地再不回头。

　　当然，最末一句，整个魔界都知道了，唯一没有意识到这一惨痛事实的，大概就只有螣大爷自己。

　　螣邪郎自漫长的回忆中醒过神，无处不在的血光扑入金瞳之内。身侧，紫发的少年女子抚着轮廓愈发圆润隆起的腹部。他眯了眯眼，这才悠悠荡荡的忆起：本大爷这是跑血池来探望小妹和未来的外甥来了。

　　约莫是在回忆与现实的边缘沉沦了略久的时间，在战场上被打成筛子也不知失落为何物的螣邪郎，竟然罕见的伤感了：“赦生不想跟我说话，你也不肯跟我多说几句，果真是魔长大、脾气也跟着见长，还是小时候可爱——不顶撞兄长不说，还会吊在我脖子上甜甜的叫大哥。”

　　“不是脖子，是耳朵。”练无瑕眸光流转，微瞥向他，微声纠正道。

　　螣邪郎坐在她身侧不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魔将掩藏在火红长发之侧的小半张脸容，焰色的图腾有着不可一世的嚣张与艳丽，一如魔将本人一般。即使是在战场上，即使是立场敌对且与魔审美观差异甚大的人类，也无法否认这名魔物身具稀世的俊美与艳烈。然而接下来，练无瑕看到的，却是在那张俊烈的脸上铺染开来的浓烈血色，如同嗜血的藤萝，有着诡异蔓延的轨迹。

　　“本大爷去出任务了，有空再来看你们吧！”螣邪郎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元气，仿佛之前的伤感只是一场幻觉，一甩邪薙搭在肩侧便欲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向血池之畔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吞佛甩出一个警告的眼神，俨然是“让本大爷发现你敢勾搭本大爷的小妹就给你个迎头痛击”的架势。

　　一道剑光如电闪过，带起了纷飞的血。红发金眼的魔将身体一顿，拄着兵器半跪而下，向来狂傲凌人的面容罕见的沉静——一如那寂如永夜的血色的死亡。

　　练无瑕眨了眨眼，身体在理智之前做出了决定。在螣邪郎未及反应之际，她已将他的右手牢牢的抓在手中。终于领教到自家小妹传闻中仅逊于小弟三分的蛮力，听着手腕处隐约传来的骨头的咯吱声，螣邪郎是又喜又惊又痛，好在久经沙场的魔物，这些许疼痛尚可忍受的：“小妹，终于发现舍不得自家兄长了？”

　　练无瑕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睁着一双莹褐色的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螣邪郎的手掌，眼底是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惶然与无措。

　　那根象征着寿命的纹路本是十分绵长的，却在半中央为一小疤所截断。那疤应是圣器所留，即使伤口业已痊愈，但魔体灼伤的痕迹却是短时间所无法消退的。

　　螣邪郎见小妹死死盯着自己手心的伤口，先是轻轻抚摸了几下，后来连手指都抖了起来，显是心疼了，不由心头大乐，灿烂着一双皎皎金瞳道：“不过是前些日子对付燕归人时被圣器刮到了一点，至多再有三个月就能消得无怨无憎。不过看小妹你这么担心本大爷，本大爷这个做兄长的实在开怀不已啊！”

　　是的，假以时日，这条疤痕确是不难去除，可如今……

　　练无瑕闭了眼，无声的抽了口气。

　　三月必死之劫。

　　她松开手，定了定神：“究竟是何时所伤？”

　　螣邪郎不以为意：“这哪里记得清？差不多两个多月前吧。”

　　“你要去哪儿？”练无瑕喃喃道，耳畔俱是呼啸的风声。

　　“奉魔君令，去春霖境界给鬼梁兵府一点教训。”螣邪郎道，“这厮从魔君手下抢走两条性命开始，就该有承当魔界怒火的觉悟了。”上回他的铩羽而归，让燕归人这个名字彻底在魔君面前挂了号，魔君扛着阎魔荒神斩亲往收取此人性命，本该是势在必得的结局，谁知半路杀出个鬼梁天下，生生救走了燕归人与断雁西风。敢令魔君功亏一篑？鬼梁兵府必须付出代价！

　　春霖境界，这是一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名字，往日回想起，练无瑕心底总会升起淡淡的怀念与酸涩。她曾颇为喜爱那里清丽的早梅，也在那里，结识了好友剑邪剑雪无名。然而此刻，这个名字落在耳中，只是激起了无边的恐惧。由此界至春霖境界，若不借用三道行军，正好需要半个月。

　　又要杀人了么……

　　“你要小心。”她看着对面血缘上的兄长，脑海中一片空荡荡的，骤然什么也说不出。心脏如狂风中为一缕游丝所牵系的风筝，沉沉浮浮，扯得一下一下的剧痛。隔了许久，又或者只是电光石火的一霎，她听见自己口不应心的叮嘱着。

　　“那是当然，本大爷还等着给外甥起名字呢！”为着小妹这份前所未有的关心，螣邪郎的心底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小小烟花。哪怕他有些看不懂她此刻恍惚的神色，但瞄了眼小妹隆起的肚子，挑眉洋洋一笑，“之前在跟外甥打招呼这事儿上，给赦生那小鬼抢了头筹，这回，本大爷绝不能落在后面！”

　　如果是狆禹那种级别的意味深长的名字，还是免了吧……练无瑕默默地想着，却身不由己的湿红了眼眶。口中有清苦的滋味，不疾不徐的蔓延开来，终是淹没了她的整个身体，整颗心。

　　我死后会下地狱的，我也一定会下地狱的。

　　待得那时，再向兄长请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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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解释了一波螣邪郎的死因
是的，长生坐视了螣邪郎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