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紫焱

35、抓周礼

　　婴儿周岁之日，取世间诸般物事置于桌上，任其抓取，可卜吉凶未来。这是世人预卜孩童前途的习俗，苦境、集境、灭境、道境广为流传，异度魔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魔与魔间趣舍万殊，总会抓出这样那样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譬如螣邪郎与黥武。当年黥武还不叫黥武，而是唤作黥龙——鬼族王室第三代的长子银鍠螣邪郎与次子银鍠黥龙抓周仪式的这天，不仅鬼族的所有要员济济一堂，连魔族都派来了大将担任使者送来重礼，时为邪族储君的九祸公主甚至亲自赶来出席——场面可谓盛大体面之至。

　　自然，这两个孩子也不是当不起这个场面。

　　鬼族的鬼王弃天帝以一魔之身肩挑鬼族王位、异度魔界皇位与魔神三样重任多年，大约是得了职业倦怠症，鬼后离世没过几年，他就摞挑子走魔回了天上。异度魔界之法，惟有修成天魔之境、武勋军功超越人臣之绝等、且经历天魔池的魔灵考验、得历代三族君主的魔灵认同之魔，方有资格问鼎王位。举魔界皆知，这魔皇之位与鬼王之位的人选定是朱武，然而他虽早已修得天魔身、建立不世武功，只还未赴天魔池接受魔灵考验，故而两个尊位至今虚悬。以此而论，名义上的第三代王族其实是实质上的第二代王族，是朱武之下的第二、第四的鬼族王位顺位继承者。

　　第二的那个是朱武之子，也是银鍠氏本代的第二子银鍠黥龙。第四的那名则是螣邪郎，朱武之弟银鍠玄影的儿子。两个孩子同日诞生，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正好合在一处办了这抓周仪式。

　　备给两位小皇子抓周的有欺霜胜雪的璋，吹毛断发的刀，竹简棕黄的古卷，银蟒筋鞣的长鞭，翻江蛟骨的弓，啸月狼毫的笔，五爪兽头的印，件件皆是世上罕有的珍奇。另有两物格外的打眼——银邪、鬼王权杖。

　　一见两物，观礼的九祸立刻笑瞥了朱武一眼。朱武非未曾继承鬼王之位，但多年前便已执掌鬼王权杖，能将之摆在这幼童抓周桌上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至于银邪，那是补剑缺仅次于天炎斩风月的得意之作，与朱厌剑、狼烟戟、邪薙刀并列的四大魔器，老狼主的心头肉。权杖犹可，让补剑缺眼睁睁的目睹自己的心头肉也被扔在桌上让两个小不丁点儿的崽子们随意挑，非得抓狂不可。果然补剑缺恨铁不成钢的以手指朱武了半晌，气哼哼的道：“臭小子，你就胡闹吧，早晚有一天老狼非叫你刺激到给你垫背死！”

　　朱武冲九祸挑了挑眉，一脸的轻松愉悦：“狼叔，魔的日子要是太一成不变就会容易衰老，我刺激您，也是为您着想啊！”

　　“滚犊子！”补剑缺怒翻白眼。

　　好容易等两人在九祸和银鍠玄影的劝解下各自消停下来，伏婴师眼风一扫，乳娘立刻将两个粉白软嫩的小王子抱上了桌。在众人紧张期待的眼神照耀之下，黑发婴儿坚定的挪动着短胳膊短腿儿朝银邪爬了过去，他生来一条腿较另一条腿短上一寸，一路跌跌绊绊爬得好不吃力，好容易绕过若干阻碍物爬到了目标物前头，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小腿一软，啪叽一下就趴在了银邪上。

　　“是个战神的好苗子。”朱武欣慰道，上前拍拍宝贝儿子的屁股，“照规矩得抓上三样东西才算齐全，黥龙起来，再抓两样！”

　　小黥龙充耳不闻，也不嫌兵器冰冷，四肢并用的缠在银邪上，死也不肯撒手，看架势是认准了银邪便再不肯分出半点心去关注其他，想要他抓足三样是万万不可能了。好在一开始就取中象征战神之威的银邪，这本身已是大大的吉兆，光看朱武此时笑得满面生风的得意样儿，就知道这个结果他是十足十的满意：“看上了就死不撒手，这倔劲儿随我，好、好！”说着就向九祸飞了一眼。

　　气冷神艳的邪族公主却好巧不巧的侧开了目光。

　　朱武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只见螣邪郎正稳稳地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小肉手托着下巴，粉嫩的包子脸上摆出一副沉思的神情。从适才被放到桌子上开始，他就摆出了这么一副深沉的思想者造型，一直到黥龙已经抓到了银邪，他居然还维持着同一个造型，连小巧的尖耳朵竖起的角度都纹丝未变，配上一头乱糟糟的鲜艳红发，Ｑ萌度堪称爆表，看得在场的女性眼冒红心，就连铁血男人婆华颜无道的眼珠子都黏在了他身上。

　　“螣邪郎怎么还不动弹，别是挑花眼了吧？”孤月翻了翻白眼，自以为娇俏的跟伏婴师咬耳朵。话音未落，小小的螣邪郎似乎听懂了一般别过头瞪了她一眼，嗖嗖嗖的朝一个方向爬去，那个方向的尽头……是鬼王权杖。他一把将权杖扑在了怀里，扬着小脸冲孤月挑衅似的笑，小嘴咧开，露出粉红色的牙床。

　　“这小子竟然敢向我示威？懂不懂尊老！气死我了！”孤月一点即炸，扑住朱武的手臂直晃，“兄长你看，螣邪郎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的权杖是要传给黥龙的，他拿什么不行非要直直冲着它？难不成将来黥龙当战神，他倒要当鬼王？也太不懂上下尊卑了！”

　　银鍠玄影面色一变，立即躬身：“兄长……”

　　朱武摆手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请罪之辞：“不过是抓周，二弟也太多心。再说，历代族王有能者居之，只要能力足够，权杖给他又何妨？”见他神色复杂，似乎还想说什么，便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在他开口之前，又转向了趴在权杖上左啃啃右咬咬的螣邪郎，“小子，迟早有你的机会，现在先松口——嘿？还敢拿权杖磨牙？真够淘的，哈哈！”

　　螣邪郎睁着一双灿金水润的大眼睛狐疑的凝视了朱武半晌，居然真的放开了权杖。朱武拍了拍他草窝般的脑袋，声音不知怎地忽然柔软了不少：“去，再抓两样喜欢的，拿来让伯父开开眼！”

　　螣邪郎得令，蹭蹭的爬出去，左绕右绕的转了一圈，很快又摸回来一张弓、一本兵书。一取权杖，二取弓，三取兵书，这个结果……众人面面相觑。

　　鸠槃神子本自抱着手臂闲闲的靠在一旁，见状蓦地一笑，出声道：“文武双全，可安邦、亦可定国，平天下之才。”

　　鸠槃有神术，且身居异度魔界最高神官之位，他的品藻几与神谕无异。在众人纷变的面色与低低的议论声里，银鍠玄影偷眼看了看九祸，对方正出神的盯着螣邪郎看，面冷如霜，只是昳艳的眸底隐隐有着浅浅的水光。

　　显然，与堂兄弟状况迭出的抓周礼比起来，双胞胎闹出的意外也不遑多让。

　　与他们的万众瞩目程度相比，多年之后出生的鬼邪两族混血的双胞胎的抓周礼，无疑则要低调太多。参加之人有且只有五人，因为功体日益深厚而不得不远远站在殿门外抓耳挠腮的螣邪郎是一个，已为鬼王的银鍠玄影是一个，剩下的两个则是照顾婴儿的保姆，最后的一人是鸠槃神子，纯属闲得无聊一时兴起过来打酱油的。

　　以双胞胎的身份，纵使血统驳杂魔气微薄，也不至于冷落至此。奈何身体太弱，魔气稍盛者的接近便会令两个孩子无法呼吸。故而照顾他们的保姆皆选的是魔气微浅的女子，自然可以在旁照应；鬼王久病在身，内气衰竭，自无影响；至于鸠槃神子，他的修为早已达到返璞归真之境界，魔气内敛，更是影响不到双胞胎分毫。

　　仪式开始前，邪族的使者急急而至：“女后吩咐属下带来一物，为王子与公主抓周礼上添彩。”说着便顶着螣邪郎奇异的目光毕恭毕敬的奉上一方黄金匣，螣邪郎随意的接过，打开扫了一眼，险些没连盒子带东西跌到地上：“邪王令？母后也太胡闹了吧！”

　　鬼王目光微微一黯。螣邪郎彼时到底太过年幼，完全记不清在他一周岁的那年，也有一人同样“胡闹”的将象征王权的鬼族权杖混在了一堆琳琅满目的抓周物品中间：“既是九祸之意，便按她的意愿办吧。”顿了一下，又问，“她近来可好？”

　　使者恭谨道：“女后玉体安泰，只是公务繁忙，不得与亲人团聚，对鬼王、螣邪郎以及二王子、小公主时时挂念在心。”

　　鬼王笑了一笑，苍白的面容浮起几许欢喜，温言赞赏了使者几句，便令他退下休息。回身望见两个孩子窝在保姆怀里，揪着衣领上的风毛玩，玉润的小脸上一派无邪无忧之态，鬼王深黑的眉梢一时隐氲出清苦的味道，略一出神，复自嘲而笑，向保姆示意道：“开始吧。”

　　两个孩子被放在了摆满了琳琅珍奇的宽大长桌上。猩红如燃天血光的邪王令迅速吸引了赦生的注意力，他腾腾腾爬过去，把邪王令搂进了怀里。抱了会儿，又在保姆的鼓舞下拾了弓和一条毛茸茸的小兽皮垫子。

　　眼睁睁的看着赦生揣着邪王令、挎着弓，窝进兽皮垫子里惬意得不想出来，鬼王不由瞥向鸠槃神子。后者倒是神情澹静，不见异色：“武德勇烈，武运昌隆……绒毛控。”

　　鬼王轻咳了一声，侧头问保姆：“垫子谁放的？”

　　保姆神情惴惴，矢口不言。

　　鬼王略想了想，心中已锁定了人选，无奈道：“罢了，非你之过，伏婴妄为已不是头一回。”瞥见长生还坐在桌角一隅，望着满桌宝器呆呆不动，就倾身过去和声催道：“怀薰，去，把你可意的东西挑出来。”

　　长生这才挪了挪，转动着兀自有些发软的脖子，将满桌物事从左看到右看了个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个遍，曲生花也似的小嫩脸上慢慢的浮起纠结的神色。踯躅了好一会儿，莹褐的眼睛忽而亮了亮，却是扑腾着朝着鸠槃神子爬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她蹭到了鸠槃神子旁边，探出藕节般白嫩嫩的小胳膊，肉乎乎的小手上还有五点浅浅的小窝……而后果断攥住了鸠槃神子衣袖一角上的白梅花纹，在鸠槃神子难得露出愕然神情的注视中，嗷呜一口塞进了小嘴巴里。

　　是的，长生抓到的是鸠槃神子。

　　“你永远也不知道小鬼们会在抓周礼上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螣邪郎说道。

　　练无瑕微微一震，不由自主的偷瞥了他一下，他得意的一扬下巴，径自宣告道：“所以外甥将来的抓周礼，每个环节本大爷都要亲自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