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长生禋：长生之梦》紫焱

33、忘情

　　练无瑕有理由相信，赦生回去后绝对炫耀过，否则某只形似红兔狲的魔也不会受了刺激一般，时常跑来铁屋骚扰她。他所要处理的公务似乎比赦生还要多，每每匆匆而来，兴致勃勃的问上一句：“有没有动静？”被回以“没有”之后，就卷着一阵风匆匆而去。独有一天夜里，他貌似喝醉了酒，跑到了血池边和别见狂华大吵了一架，才头一回的停留了超过三个时辰的时间。

　　练无瑕是从睡梦中被硬生生螣邪郎拖出铁屋的，一出屋，他又架着她翻上了屋顶，接着便毫无形象的趴倒下来，大着舌头直笑：“还是高处看东西敞亮，爽快！”练无瑕见他眼神带飘，满身酒气，显是醉得不轻，忙求助的望向别见狂华。而别见狂华余怒未消的样子，见状只是耸了耸肩，便越过血海滔滔，不知飞去了哪里，像甩掉一只烫手山芋般把这只醉魔扔给了练无瑕照料。

　　练无瑕捂了捂肚子，惶惑的立在屋顶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认了命，撕掉一块袖子充作手巾，想要给螣邪郎拭汗。手只探出一半，就给螣邪郎不耐烦的格开。

　　“本大爷哪需要个病秧子照顾！”他说着，把手臂横到了脑袋下，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架在上面，悠哉悠哉的翘着脚，“当年母后怀了赦生和你的时候，还能提着赤火上前线。谁想到生下来的你们俩浑身上下半点魔气都找不出，弱得像两只小猫崽子。被本大爷抱一下，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转眼都长大了，都有了主意，个顶个的拗脾气，可恨啊！”

　　说完一声吼，震得血池水抖了三抖。腹中胎儿被惊破了睡梦，晃动着手脚翻了翻身。练无瑕“嘶”了声，明明是极力克制的淡若叹息的一声，螣邪郎却似被惊动了一般，“腾”地坐起身，目光炯炯：“本大爷的外甥有动静了？”

　　闻到他身上熏天的酒气，练无瑕想了想，默然摇头。螣邪郎见她神情犹疑，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撒谎，当下“嘁”了一声，又大咧咧的躺了下去，悠悠的道：“小鬼头们长大了，真是个顶个的有主意啊——”抱怨完了，便迷迷糊糊的消了声。

　　练无瑕以为他已入睡，方才慢慢凑近，谁知近前看时，方才发觉螣邪郎的双眼仍睁开着一线，露出灿若烈焰浑金的金眸，直愣愣的瞪着上方的漫无边际的墨色长空。也不知道思绪飘往了何方，惯常邪妄恣肆的艳烈魔物，忽而浮出了一点空茫若浮舟一叶的虚弱之态。

　　练无瑕犹豫半晌，仍是情不自禁的发问：“你……是想她了么？”

　　她并未言明“她”所指的是何人，螣邪郎却已明了，晃悠悠的抬抬脚，又垂下，懒洋洋的笑道：“那些早是陈年旧事了，都是哪个碎嘴八婆跟你提的？哦，本大爷知道了，一定是别见狂华！”

　　这话说的，是暗示别见狂华是个“碎嘴八婆”？螣邪郎与别见狂华总是合不来，果然是有原因的。练无瑕默默的想。

　　“虞毒那个女人啊……没意思，因此也没什么好说道的。”螣邪郎眯了眯眼，“不过就是吾为鬼族之箭，她便是吾之盾。所以天雷劫之下，天地异流里，我拽住了她，她把我推了出去。”

　　“本来我若是能成功冲入异流之中，大概还有三分机会把她再拉出来。谁叫那时好巧不巧，地层就裂开成了两半？气流暴乱，活活将本大爷的灵犀角都削去了半截，啧！”

　　他所说的，正是魔界断层形成时的往事。那场史无前例的天雷浩劫，带走了至强战神银鍠朱武的英魂，带走了鬼族太子妃与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儿的性命，也将异度魔界的三分之一、鬼族的全部，封存在了漂流莫测的断层彼岸。

　　“对了，”螣邪郎忽然坐直身，“做兄长的没跟你提过吧？我和虞毒的孩儿叫狆禹、襞羽。”他在铁制的沉黑上勾画着两个名字，得意洋洋，“若为男，叫‘狆禹’；若为女，就叫‘襞羽’。其实我觉得女儿叫襞华更合适，奈何虞毒不乐意。嘁！谁叫孩子是她怀的，她更有发言权，我还能说什么？”

　　练无瑕仔仔细细的将两个名字看在眼里，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情。螣邪郎又躺了下去，惬意的枕住胳膊：“想说什么，别憋着。”

　　“她定是真的爱你入骨。”练无瑕叹道。

　　“哦？”

　　“我若是她，冲着这两个名字，早和你翻脸了。”

　　“哈？”

　　“狆者，犬类也；禹，音‘余’，剩也。襞，音碧，与翠同属；华，音花……你就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狗剩’和‘翠花’？”练无瑕不可置信的道。

　　螣邪郎的眼睛还未有一回瞪得如此之大过，支吾了几下后，断然道：“惟有人类才会咬文嚼字到这等地步，魔才不会有如此陋习！”他痛心疾首的说，“我那天真无邪的小妹，给人类教坏了！”

　　练无瑕在他身边跽坐而下，眼望着沉沉苍穹，以及沉沉苍穹下的烈烈血光，没有吭声。螣邪郎也不作声了。过了许久，他才发问：“你也觉得焰城的天空乏味吗？”

　　练无瑕眨了眨眼，徐徐的转过脸看去，只见这位血缘上的长兄正睁着那双似灿实冷的金瞳定定的望着天空，目光浸透了酒意，是参商历尽的朦胧，与不知今夕何夕的迷惘。

　　“鬼族领地的天可没这么单调，那里是异度魔界唯一能感应到三光的所在，下雪的时候彤云滂流，乌黑的云海深处有奇光狂烈，是族中历代强者燃烧不熄的魂火。”尖耳魔物喃喃道，“雪停的时候长空如洗，墨蓝的颜色瑰丽无匹。小妹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窝在父王膝上，还说想要一匹和朝露之城天空一样颜色的绸缎做布娃娃。”

　　练无瑕重新望向天空，一动不动的望着。隔了会儿，又将螣邪郎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膝上。

　　不似四境的日月交替，星河罗天，她所见的异度魔界的天空从来都是昏暗的，唯一的明亮来自于四射的魔源，以及忽聚忽散明明灭灭的魂火。异度之魔，生于异度，亡去后魂魄亦归于异度，化为魂火飘游在天，以这样一种魔烈而玄秘的方式，实现生命之永恒，又于这永恒之中，守护着家园故土。

　　太小的时候即离开鬼族领地，记忆又因封印初解而至今未能完全恢复，对于那方本该被她称作故乡的土地、那群本该被称作同胞的亲人和族人，她并未能存留几分印象。只是听螣邪郎说起时，才模模糊糊的记起，原来也曾有那么一方瑰丽苍茫的天地，那里还曾有她的父亲，会像当年于封云山妖鲛的歌声织成的幻象里的男子一样，抱她在膝上的父亲。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溅下在螣邪郎额心象征着鬼族血统的火焰图腾上，水迹细小如碎珠。

　　不知何时，一道长长的影子将练无瑕和螣邪郎罩住。赦生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练无瑕终于看向他，才向前走了两步：“断层边寻不到螣邪郎，吾便知道他在此处。”

　　“带他回去。”练无瑕擦了擦眼角，寒声道。赦生弯下腰扶起螣邪郎，后者被拉起时又醒转了几分，挥着拳头道：“你俩都给本大爷离那个污点远些，要多远有多远！回头再让本大爷看见他想拐你们，本大爷非给他一记倒乂勾心流打出魔界，回冰风岭上当野人不可！”

　　赦生二话不说将螣邪郎甩到肩上，扛起来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今夜是中秋，鬼族陷落，他心里难受。”

　　鬼族，鬼族……

　　当年三族中势力最为强盛的鬼族，如今只剩下螣邪郎、赦生和她三个后人。而在这其中，真正的纯血鬼族，惟有螣邪郎一魔。

　　千年了……她在遗忘中小心的保藏了自己的清寞，又在清寞中安然进行着一场新生。赦生承受着一再的失去，先是幼妹，再是故土，再是尊长与亲人，不得不以封体修行的极端方式追求强者之道，硬是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长成了一名沐浴鲜血的修罗。而螣邪郎，这位鬼族曾经的天之骄子，在一场天灾中丧尽故土族人，不过在一个昼夜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族太子便成了形单影只的末代王子。振兴鬼族的重任压在了一人肩上，魔将骄狂依然，却再也不复当初鲜衣怒马，不知愁苦为何物的意气风发之态。

　　“公主，你该入内休息了。”别见狂华不知何时立在了她的身边。

　　练无瑕慢慢低下头，无声的护住肚子，忽然感觉一阵深入魂髓的疲倦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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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鬼族太子妃虞毒的故事补完，不要多问，问就是“本大爷才没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