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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浑噩 ...

  •   龙凤呈祥的纹路轧在嫣红的底色上,明灿如金似霞,只消看得一眼,便可觉到盈盈喜气透纸而来,灼得金八珍眼眶发烫,烫到了发痛。

      远在战战与惠比寿成亲前,她便曾请来能工巧匠制作喜帖,一张张的红艳灼灼,一张张的龙凤成双,半点也不逊色于鬼梁兵府少主送来的这张;近在两年前,她也为无瑕与素还真印好了许许多多张喜帖,只因吉日没定,便把日期处空了下来……

      淡若萍叶的妙香幽然沁来,接着肩头沉了沉,却是有人抚慰似的按了按她的肩。金八珍连忙拭去眼泪,转头看去,果然那人是练峨眉。夕照霞影中,这位将仙的女冠逆光而立,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金八珍恻然的神情,半面无情,半面清肃:“珍妹,往事已矣,休要再想了。”

      金八珍勉强笑笑:“眉姐,你不继续调息,怎么反而下来了?”

      练峨眉道:“先前萍山升空,观佛剑以阿那律眼瞰魔界全貌之状,吾心下有一猜测,欲于今夜证实。珍妹,你现在需要好生休息,让身体与神智恢复最为清明的状态。届时,替吾护法。”

      金八珍精神一震:“眉姐猜到了什么?”

      练峨眉眼眸轻垂。隔了无尽渺渺烟云,她的目光玄彻,似望穿了九泉之下那蠕蠕而动的魔龙真身:“一举摧垮魔界的关键,魔龙之身的致命弱点。”

      接天台。

      魔君阎魔旱魃魔元轻振,未见他双足有半分动作,魁伟身躯已稳稳地穿霄渡云而上,落于接天台上。长云浓雾奔流于足下,他冷眼注视着这玄奇浩淼的天象巨制,清灰色的面容漠无情绪,在薄暮天光的簇拥中,泛着金铁独有的无机质的冰冷光华。

      “龙为灵,凤为形,不是天下,更入天之圣!”清越吟声朗朗传来,荡开了几重阴白浓云。北辰元凰踏月而来,赤发金羽,黄眉红衣,似笑非笑的脸上是一双混沌诡谲如深湖的眼睛。

      他凌云排空跃上接天台,翻掌,掌心锦盒中央赫然是两颗幽蓝如瓷玉的灵丹:“阎魔旱魃,你要求之物,本皇依约送来了。对于可敬的合作对象,翳流总是不吝于展现自己的诚意。”

      “诚意?哈!”魔君狷介而笑,“北辰元凰,你是一名刺激的敌人,也会是一名得力的下属,可惜……”比不得练峨眉的堂皇正大的昊昊之气,北辰元凰所流露出的虚与委蛇的做作之态,总是令魔觉得冰冷无趣。

      被当面如此贬损,北辰元凰面上不见半分恼色,只沉沉一笑。与宫灯帷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南疆云雾山满身泥水蓬头乱发的独行孤客相比,这位尝尽人生起落的青年已展露出了俯瞰天下的王者之姿:“此番之后,翳流与异度魔界两清,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魔君断然道,“魔,远比自诩正义的人类,更明了‘信诺’之义。”

      夜幕沉沉而落,参廖静院之中血光飞洒尸横满地,一场屠杀正在展开。女冠们平日性命双修所得的那点水磨工夫,在魔界悍兵骁将的冲杀前脆弱如草叶。惟有观主女太真尚有几分还手之力,但被魔刺儿与蟠凶夹击,不过数回合的功夫,仍是被迎面一刀摞倒,喷洒的鲜血染红了壁上悬挂的“道”字。

      就只一群弱到令人燃不起丁点战意的道姑而已,杀起来有必要这样眉飞色舞的吗?螣邪郎抱着手臂靠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杀人如砍瓜切菜般的属下们,心下一派索然。

      鬼知真是老糊涂了,这么一处小地方,即便被选定为魔界新据点的根基所在,魔刺儿和蟠凶两个也足以横扫,根本没必要一口气把本大爷与小鬼齐齐派过来。就算是要借任务磨砺以保持魔将的状态,也不是这样一个保持法儿——毫无挑战性的杀戮,总是单调到令魔无味。

      他索性跃上山墙,掺杂着亡者冤魂残音的旋风盘旋在他身周,浓烈的血气咸腥而甘甜。昔日令他魔性嚣嚣跃动的气味,如今闻来却提不起任何兴致。他百无聊赖的站在墙头吹了会儿风,忽觉斜下方的气流微有异动,便微不可查的往旁边让了一让。果然下一刻,赦生童子也跳了上来。

      这小鬼从来都是这样,多么宽敞的地儿,就非得瞄准了自家兄长脚跟边上这一亩三分地,还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是一顿猛冲。要不是本大爷耳朵灵便,提前听到了风声闪开,否则岂不是要被撞下墙头,以题为“堂堂鬼族螣邪郎一时脚滑惨摔下墙”的爆炸新闻的方式贻笑全魔界?

      他没好气的自眼角睨了赦生童子几眼:“怎么?今儿是吹得什么风,能把你吹过来陪兄长吹风了?”

      “透气。”赦生童子的回答简明扼要,下方传来的杀声与惨叫不绝于耳,他的双目咒封未摘,露出的面容凌绝而清冷。

      以兄弟二人的相处常态,不管他回什么,螣邪郎都下意识的想要刺上几句。然而新鲜酝酿出的反讥之词在看清赦生清寞的神情之后,即被忘在了九霄云外。他嗐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活动了几下脖颈:“小鬼觉得无聊了?”

      赦生童子一言不发。

      不出声即是默认,螣邪郎明白幼弟的脾气:“本大爷也觉得无聊透顶。”他伸出一指,指向墙内横尸累累的女冠们,意态随意而讥诮,“你说,这群道姑除了满嘴的天道地道人道,扯些大而无当、空而无物的虚话外,还有个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偏生某只坏了脑壳的魔,真就死心塌地的信了不说,还不惜为此与自己的原初之处决裂,徒落得如今身囚铁牢,过得人不人魔不魔,凄苦昏昧万状……真是何苦来哉!

      赦生童子依旧无话,只那天生带笑的唇瓣淡淡的抿了抿。

      “不过也难怪,九天十地之间,谁人不知,谁魔不晓——佛道两家,最擅洗脑呢?”螣邪郎自嘲一笑,“自然,在他们眼中,此乃改邪向善之度化。”

      何谓正?何谓邪?

      何谓对?何谓错?

      何谓是?何谓非?

      时至今日,练无瑕已无力再思考那些过于形而上的问题。她的头脑钝似糙刀,每转一个念头都需要吃力的思索许久。铁屋上下四方铭刻的子母血咒无处不在的压迫着她的神智,腹中日渐长成的胎儿无时不刻的在压榨着她的真气与体力。像她曾于深山野林中所见的巨蜘蛛那般,母蛛负子而行,小蜘蛛饥饿,则吞食母蜘蛛的血肉,终日如此,直至母体死亡。

      我,也会死亡么?

      这个念头甫一浮出,即被忘却。于如今的她而言,仅仅是最简单不过的“记忆”本身,也已是令神思难以承当的负担。

      幽囚铁牢的日子里,别见狂华被寂寥无声的环境逼到发疯时,也会进来找她说话。对于这名间接害死宫紫玄,又阴差阳错之下为她所救,被她断去一臂,继而变相的推入魔界未知的扑杀之中的魔女,练无瑕自觉无话可说。

      不过她有话无话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见狂华有话可说。

      别见狂华说,那天练无瑕走后,她就赶回星宿海杀了恨不逢。有元祸天荒与赦生童子联名做保,六先座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撤回诛杀令。只是因为有过背叛魔界的黑历史在,她是万万不能在一殿立足了,只好转入二殿女后的座下效命。

      别见狂华还说,长生,因为宫紫玄的事你恨我,我知道。可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那就是暗杀了宫紫玄、金战战与惠比寿三人的闇薄之刃其实早就死了。他一直对自己的蝉之翼很有自信,却死在了一名同样使用蝉之翼的更有自信的人类杀手的飞刀之下。

      别见狂华又说,其实那天你救我时,见过的那个魔界杀手就是天荒道守关者元祸天荒——他也死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弓刀很快,可羽人非獍的刀更快。

      数年以来铭刻于心的仇恨,居然在不知情之时早已消弭了结。那些昼昼夜夜,所有的矛盾、挣扎、痛苦与自我折磨,一应都显得可笑而徒然。所谓时过境迁,不外如是。

      这份感觉令她恍然而惶惑。

      大仇得报,恶者得制裁,她是应该释然的。她也确实有如释重负之感,可重负卸下之后,心便空了,便在空洞的茫然里又钝钝的疼着,却又说不清这份浑噩的痛楚自何而起——直到那惊世的一掌凌天而降。

      九霄风云变,四海怒扬波。那一掌似从古老神话的绘卷之中铮铮而出,由萍山之巅而振落,贯天而荡地,倾世而骇世,注定要为史册所千年万年的传颂下去。

      震荡是从魔龙脊骨开始的,再及足爪,再及心枢,再及首与尾。痛楚不堪的异度魔龙咆哮挣动,引动邪族血池内巨浪翻腾,推着拍着湖心铁屋撼摇不休。天旋地转里,练无瑕昏聩空洞的瞳底燃起了两点清玄之光。

      “天化萍踪。”淡若无色的嘴唇呢喃道,悲喜交加。

  •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一孕傻九年的状态进行时,本来就傻了,还被别见狂华强行尬聊,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佳子 69瓶;joly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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