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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子母血咒 ...

  •   螣邪郎首度参加鬼族将融月的狩猎时,才刚满三百岁的年纪。那时他的父王银鍠玄影尚是一名存在感颇稀薄的王子,鬼族太子的头衔仍牢牢地缚在伯父银鍠朱武的头顶。这位魔界史上最强的战神彼时如中天高阳般煌煌不可逼视,他意气风发的撮口舒啸,烈烈红发霎时飞扬如凌风四溢的炎火。

      暴风残道率先吹响骨质的号角,诡厉森寒的角声在无垠冰原上鼓荡。于是错落如狂风骤雨的蹄声接踵而起,鬼族之魔们兴高采烈的打着响亮的唿哨,纵马疾驰,冲向四散奔逃的兽群。

      那年,除却一如既往丰足的猎物外,卫兵们还擒回了一匹駮。在此之前,螣邪郎仅在图册中见过这类异兽的记载,知道它素身而玄尾,头生独角,虽形如骏马,然其性嚣狂残冷,嗜食虎豹。那匹駮也果然甚是桀骜,被二十名鬼族劲卒以精钢网覆住,还能生生拖着他们奔出了数里,直到那猎网的一角被朱武牵住,仍不住奔鸣挣扎,瞪向朱武的眼神载满了锐利与愤恨。

      螣邪郎的目光被它如剑的独角、雪光夜色交织的毛皮、矫劲神骏的身躯所牢牢吸引,他坐在玄影怀中兴奋得直扑腾,大着嗓门喊道:“伯父!我要这匹駮!”

      朱武回首一笑,手臂一震,劲卒们齐齐撒手,那铁网便裹着那駮腾至半空,如变戏法般的一缠、再缠,轻轻松松的便将这匹身长丈余的凶手卷作了一只铁丝球。朱武双臂施力,铁网急急收紧,任凭被困在中央的駮如何嘶鸣挣动,四围的锐利坚网仍携着无可背逆的力道切割压下,不一时,已紧紧地陷入了駮的皮毛之中。

      鲜红之色如溪水涌流,将丰厚美丽的皮毛粘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血块,谁也不会怀疑,再执意挣扎下去,里面的生物便会被分割成无数血肉横糊的碎块——可那駮依旧没有放弃抵抗。四蹄无法动弹,就滚动身躯;身躯受缚,就拧着脖子以牙齿撕咬着猎网;头颅也动弹不得,就以不屈怨愤的眼光瞪视着所有的魔物。

      朱武微有动容:“兽类亦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他回头喊道,“螣邪郎,你要是喜欢駮,改日伯父再给你猎一匹,至于这匹,便放它回归雪原吧。”说罢也不待螣邪郎回应,他便撒手撤了网。重缚卸下后的失衡感令駮紧绷的躯体喷出一阵血雾,它晃晃悠悠的立定了四蹄,眼神不过有短暂的茫然,旋即便回归机警。警惕的再瞥了眼给他带来最深切的威压感的朱武,駮当机立断的转身逃走。

      “飕——”

      焰红的鞭影矫如灵蛇,牢牢的攀住了駮的脖颈后,细微的破风之声才不疾不徐的悠悠荡开。受阻的冲力令駮翻倒在地,溅开了几重冰雾。穷途的不甘吼声震得众魔耳膜一阵阵的发疼,可那道赤鞭就是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的缠咬着它。那只执鞭之手皎若纨素,秀美如细草,却稳稳的握着鞭柄。红衣女子气定神闲的坐在马上,侧头向朱武道:“诺言不可轻许,许下,就不得食言。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幼魔,哄骗也不是魔界战神该持的原则,朱武。”

      朱武摊手,笑容无奈:“九祸你也看到了,这匹駮倔得很,再施重手不得玉碎当场么?”

      “交给吾吧。”名叫九祸的女子道。她回眸轻笑,一绺紫发被锋利的风掠至颊侧,莹青的唇轻挽出幽魅的弧度,宛然似旁若无人而傲然盛放的魔毒之花。冷金而狭长的眼眸轻瞥,注视向螣邪郎的方向:“三月后,还你一匹驯顺解事的良骑。”

      三月后,螣邪郎果然收到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匹坐骑,那匹駮也果然被驯养得温顺而忠诚。直到被圣域僧人的暗箭射穿眼窝而伤重不治而亡前,这匹名叫白蚺的駮兽都一直是螣邪郎最心爱的坐骑。

      “白蚺的性情比邪族最烈的美酒还要呛,您是怎么着就把它驯得服服帖帖的,说说呗?”后来,在某次惯然无聊又乏味的宫宴上,他终于忍不住请教了这个疑惑多年的问题。

      “抹杀它的知觉,令它迷惑、惶恐、质疑。施加严苛的惩罚,令它疼痛、恍惚、孱弱。给予适量的奖励,令它感恩、亲近、眷恋——直到,它忘却了自我。”九祸笑道。

      “你的驯兽之术总是如此高明。”玄影微笑道,“螣邪郎,记住你母后的教诲。这等金玉之言,你的导师们也无法教授于你呢。”

      是的,彼时她已成为了鬼族的王后,银鍠玄影的妻子,螣邪郎的继母。

      邪族是异度三族中最擅驯兽的种族,而身为邪族之王,九祸更是其中翘楚。螣邪郎心中雪亮,在处置长生这件事上,异度女后正在以游刃有余的手段,无与伦比的耐心,以及置身世外的冷漠,慢慢的“熬”着这名与她空有血缘、却被人类教养长大而生出了一颗人心的女儿。

      随着一声沉闷的金石嗡鸣之声,铁门缓缓洞开,血池潋滟的血光争抢着涌入,映亮了内中四壁密密麻麻的魔文符咒,也映亮了被无数符咒包围的纤瘦身形。练无瑕正立在壁边,乍逢强光,有些不适的侧过脸躲避,及至稍稍适应了光线,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向螣邪郎投以淡淡的一瞥,旋即便移转了视线,手隔空一尺虚虚的扶住墙壁,沿着四壁慢慢的走了起来。

      船屋的面积不小,却也不大。她的步子不快,却也不慢。这般走着,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转了一圈有余。螣邪郎抱着手臂立在门外,望着她从自己面前的经过了一圈又一圈,眉头忍不住跳了好几下。待到她又一次的从眼前飘过,螣邪郎终于看不下去了,抬脚迈进了门槛:“别走了,晃得我眼晕!你又不是车轮,非得要转来转去转个不停?”

      身后的门自动合拢,最后一缕光亮就此隔断,室内顿时漆黑不见五指。即便是鬼族皆有夜视之能,螣邪郎也不过看见了前方练无瑕黯淡的轮廓。听见了他的话,那道影子似乎微不可查的滞了滞,可还未等他看清,她又木然的迈动脚步走了。

      简直像极了祭坛上雕刻的那些呆板无聊的石像。

      这个念头自螣邪郎脑中飞快的闪过,令他不由自主的烦躁起来。漂泊苦境时的幼妹是何种情状,彼时他沉眠异空间,自然无从得知。只是那日藉由心影回廊读取到了她的散碎记忆,见她瞑目立于梅林雪海之间,含笑静听着一瓣落花悠然垂落的音韵,或是驭鹿遨游于云天雾海、名山胜境,眉梢眼角点染着的是纯然无瑕的愉悦与欢喜。

      那是充斥着狼烟战火、动荡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的异度魔界,永远也无法带给自己的孩子的,鲜丽、纯粹而明媚的快乐。

      无力与无奈的感觉一旦在胸口堆叠久了,便和着那嚣烈的魔血一同积压成了无处发泄的沸然郁怒。螣邪郎不由狠狠一拳砸在了壁上,忽觉所触之处腾起了一股阴冷邪气,那诡异的气息轻而易举的突破了他的护体魔气,化作千百根冰刺在经络之间杂乱穿刺着。整条手臂霎时麻木,猝不及防的剧痛令他不禁“嘶”地抽了口气,脚下立时退开数步。

      痛感霎时泯灭,如同从未存在过。螣邪郎扫了扫毫发无损的手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掠向适才所砸的墙壁,胸中升起了无限狐疑。这时前方的脚步声也停了,余光瞥见练无瑕正回转望着自己,螣邪郎立即故作轻松的揉了揉拳头:“看什么看?没见过魔的手抽筋吗?”

      练无瑕眸光闪了闪,立在原地没动。

      刚才叫你停下你不停,现在想让你接着走,怎么就偏盯着本大爷不走了?一个两个全是死犟的脾气,本大爷这个做兄长的还能不能有一点威严?螣邪郎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只好自己给自己顺气:“这个收好,再要乱丢,可没第二个像本大爷这样无聊的魔给你捡回来!”说罢,便勾出青玉长命锁甩了过去。

      练无瑕迅速以手抄住,待认清他所掷的是何物后怔了一怔,向他望了望,旋即缄默垂首,将那长命锁小心翼翼的重新佩在腰间。那惊喜诧异之色虽然只在她面上停留了一刹那,却已足以让螣邪郎的心情回转愉悦。念及过往,他直觉胸中有无限感慨,不由舒缓了语气,语含了三分酸意七分感怀道:“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伯父从哪个铺子里随手买来糊弄黥武的,黥武不得已才转手给了你,偏你俩都当成了宝贝,嘁~”

      心跳停顿了半拍后,练无瑕失力的指尖由腰带而下,顺势理了理裙褶。她似乎有些混乱与颤抖,因为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仰起脸来,却是失了魂一般重新抬手虚按住墙壁,行尸走肉一般挪向了更深处的黑暗。

      “怀薰……”螣邪郎才叫出半声便哑了声线。他盯着她已转入帘幕后的背影,有心想再砸墙一拳泄泄火气,只是五指甫握,心头便是狠狠的一跳。他瞪向墙上源源不断的透出隐含邪力的符文,眼神狠戾似淬血的刀芒。

      这镇魂子母血咒只能镇锁住亲生骨血,怎么在本大爷身上也起了效?

      您到底在暗中做了什么,我的“母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长命锁的故事,参见第一部《长生禋:无瑕之梦》18章。幼年的练无瑕藉由长命锁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家人宠爱的普通女孩子,刚回到魔界的练无瑕以为那是练峨眉安慰她的谎言,但是长命锁真是家人送给她的。
    螣大爷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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