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寐斯年

4、花仙

　　太应宫内，伯应不知去了哪里游玩，赤尾刚从苍梧殿莲池里回来，满肚子火，对着太应宫上下大发脾气。太应宫人跟着伯应，早学得油腔滑调，且正嫌常日无聊，不仅不恼，反屡屡去撩拨他。
　　“赤尾，苍梧殿内就属莲池中灵气最盛，你待了那么久，可是大有进益了吧？”
　　“就是，神君的内殿等闲人进都进不去，你可是好运道啊，就是不知在池子底下闷不闷？”
　　赤尾失了面子，与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哎，快别闹！战神殿下来了。”墨翎从门外招呼道。
　　“伯应神君当真不在府上吗？”列川眉宇深锁，问道。
　　墨翎道：“殿下知道我们神君的性子，时常这般，连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列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连连叹气，转身欲离去。
　　赤尾笑得满脸堆花，搭话道：“不知殿下为何事烦恼？”
　　列川心道这种事情，怎好四处宣扬，面露难色，道：“也无甚要紧，与伯父有些问题请教。”
　　赤尾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这战神和宁白是兄弟，战神有麻烦，就当是宁白捉弄他的报应了。
　　墨翎瞧他一眼，道：“你这么开心啊？看来还是水池子适合你，不如大伙儿再送你进去待待。”底下人一听，一拥而上要将赤尾扔进水池。赤尾连忙抱头鼠窜。
　　这边列川出了太应宫，却是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去苍梧殿，万一叔父心情好呢？
　　式游引列川进入内殿，青吾正在翻看一本古籍，见列川来了，问了些天虞山之事，随口勉励几句，就待送客。却见列川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可是还需什么宝物寻不到？”
　　列川摇头，道：“帝渊我已用灵石加以修补，还需些时日方见成效，暂时不需别的宝物。今日来，是另有一事想请叔父相助。”
　　青吾示意列川直说。
　　列川面带愧色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日君姒公主前去拜见天帝，父女俩说了好些话，也颇为和乐。第二天天帝遣小仙使来，请君姒公主再去陪天帝赏月，还特意嘱咐要带上昨日那位白衣小仙。
　　天帝早年间行事风流，与许多狐妖蛇精牵扯不清，孩子生了一堆。待到立了真光为后，不敢再放肆，却又染上个新毛病。凡是有几分姿色的花妖树精，他都要搜罗起来，倒也不干别的，就让她们显了原形，养在园子里，成天赏玩。对此，真光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君姒知道父亲这个毛病，便未加推辞。待到临行时，却怎么也找不见那小仙。问遍了侍女，都道昨日未曾穿白衣，又有侍女说隐约记得是有一位白衣小仙同行，只因在天帝跟前伺候，不敢分心，未曾多加留意。君姒信得过自己的侍女，料定她们不会撒谎，却是天帝那里不好交待，只得临时称病。可时日久了，难免天帝生疑。现今天帝已催了一回，就差明旨宣那白衣小仙觐见了。
　　君姒无法，只得托列川替她寻人。
　　青吾听完，一言不发，良久方道：“可去天官处查过当日天帝宫中伺候的仙人？”
　　“查过两遍，没找到。父亲跟前一位仙官好意提点，说是一位花仙。”
　　“拿我的牌子，去把天界所有花仙查一遍，请那位仙官相认。”青吾沉吟道，“另有刚刚飞升还未曾造册的小仙，也令司仙台一一带来。”
　　青吾对天帝看上小仙一事显是十分不以为然，但仍尽心以助，列川心中感激，再次致谢。
　　青吾仍旧神色淡淡：“你母亲性子强势，父母失和已久，不好再弄个父女不宁。去吧。此事了了，也好专心重铸帝渊。”
　　谁知司仙台查过一遍，仍旧没找到。这回青吾也疑惑起来，便问式游：“下界可有什么花妖树精偷偷上天的？”
　　式游回忆片刻方摇头道：“没有。”
　　青吾点点头，推开书牍，信步走出庭外。庭中微风习习，荷香细细，青吾心中一动，来到池畔。池中三株白莲正在盛开，其花洁白盛大，端踞于水面之上，偶尔随风摇曳，清灵可爱。
　　“既已化形，还不现身？”青吾在池边站了片刻，忽而沉声道。
　　式游与列川闻言俱是一惊，这莲花是君姒公主下界采来的，种下未满一年，竟已修成人身？！
　　忽见池中微波皱起，花香更盛，两名少女凌波而出。当先一位身材高挑，容颜秀丽，嘴角含笑，恰是着的白衣。后一位绿衣绿裙，纤瘦幼弱，低头不语。
　　天帝要找的定是这位白衣花仙了。
　　青吾打量着这两名小仙，那白衣花仙一派天真烂漫模样，既不知行礼更不知请罪，只笑吟吟地四处张望。绿衣小仙则手足无措，瑟缩于一旁。
　　“见了神君与殿下，还不行礼请罪？”式游出言提醒。
　　白衣花仙愣了一下，想起那日在天帝处见过的情形，便扯着绿衣小仙作揖行礼。
　　青吾方问：“何时有的神识？何日化形？”
　　“在人间时，我便隐约有些神识了，初时能听人声，后来能辩人面目，再后来那些人心里想什么我也能猜到一些，”花仙说起此事有些兴奋，“不过有天被一位神仙姐姐带到天上来，这里的人想什么我就猜不到了。不过这池子很舒服，就是有些闷，我很想出去玩，又离不得水。后来有一天终于给我想到了变成人这个法子！”
　　列川等人见她语带兴奋，说个不停，不由愕然。列川自是不懂，他生而为神，式游也是人身修成正果，不知成仙一途于人易，于鸟兽虫鱼难，于草木则难上加难。一则寿数有别，二则境遇不同，人食鸟兽草木，鸟兽虫鱼或食草木或互食，草木则为万物食。故而他们要成仙，都要先成人。
　　“我想通了这一点就潜心修炼，可是总也化不成人形，本来以为要等上好多年，谁知那天掉进来一个宝贝，池水里溢满灵气，味道特别好，我吃了好多，还差点噎着，”花仙面色微红，“接着一条红尾巴的大鱼跳进来，教了我调息的法子，还有别的呢！我本想去谢谢他，可惜找不到他，他又说叫我没事儿别出来，被人看见不好——”
　　式游已忍不住笑出声来。花仙瞄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为何打断她讲话。
　　“你呢？”青吾已知道事情始末，不愿听她长篇大论地啰嗦，又问绿衣小仙。
　　绿衣小仙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我本是一根水草，依附着姐姐过活，姐姐被带上天时，我也跟了来，只是化形迟了几日。”
　　水草也能成仙？！式游一惊，这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位水草仙了。
　　青吾心中一合算，知道二人成仙多半都是宁白那壶凝仙露的功劳，微笑道：“你们自凡间上天，又无意修成仙身，也是缘法使然。切莫忘了君姒公主、宁白殿下、赤尾小仙的点化之恩。”
　　两位听了，连连点头。
　　“式游，你带她们去司仙台录名造册，此后的事，交由司仙台处理。”既然花仙已经找到，青吾便不愿多管，吩咐道。
　　两位小仙懵懵懂懂，只听说要有名字了，都十分期待。司仙台仙官见了两位小仙，自是欢喜不迭。花仙一来，便能卖君姒公主与天帝两个大大的人情，这苍梧殿青吾神君自来淡漠，府上本就少女仙，少了一个花仙想来也不会介怀，便只把绿衣小仙仍旧安排到苍梧殿服侍，算还青吾一个人情。
　　半日间，此事便办妥了。列川带花仙罗芙去晨阳殿，式游领着绿衣小仙灵葽回苍梧殿。
　　“为何姐姐不与我一同回去？”走了半路，灵葽方才开口问。
　　式游直言以告。
　　灵葽听了，急道：“仙君救救姐姐罢！”
　　式游奇道：“怪了。去天帝处岂不好？又不须如寻常侍女般轮值侍奉，只需待在池里，潜心修行即可。那里灵气足，宝贝也多，对罗芙仙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不是，”灵葽急得五官皱成一团，忙忙解释道，“仙君不知我们花草的苦处。未得人身时，长在泥里，长在水里，长在石缝里，风吹日晒不必说，可恨我们没有手脚没有翅膀，谁要吃我们，我们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如今好容易得了人身，还要姐姐整日待在园子里，那这成仙还有何意趣？”
　　式游听了倒是一愣，也只得叹道：“神君已发过话，意思便是让她去天帝那里，我小小仙官，又岂敢拂逆天帝之意？”
　　灵葽不再言语，闷闷往前走。二人回到苍梧殿，见过青吾，灵葽几番示意，式游斟酌之下，替罗芙讲了几句话。
　　青吾却道：“既是那边无话，自是她肯了，何需操这许多闲心？”
　　灵葽满眼含泪退至一旁，式游劝慰几句，也是无法，只得先去拜托君姒公主再拖一两日。灵葽躲在苍梧殿一角，想到姐姐日后定是不得快活，自己也孤身一人，心中半是惶惑半是懊恼，当时能拦着姐姐偷跑出去玩就好了。闷闷地想了半日，还是不肯死心，便爬起来问了路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