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寐斯年

3、天虞

　　列川赶在凰妜出浮山之前追上了她，又低下头红着脸说明来意。
　　凰妜本来已听两位神君提过此事，便道：“战神剑事关重大，最好早日重铸，我凤族也自当略尽绵薄。只是那巴山舟未曾带在身边，劳烦殿下与我同走一趟丹穴山。”
　　列川点头谢过。凰妜便叫来一蓝一白两只凤凰，吩咐几句，将族人交与她二人照管，自与列川先行。
　　丹穴山为凤族领地，地势隐蔽，外人甚少得入，列川亦是第一次去。其时天色欲晓，丹穴山一片光明。仔细一看，四围竟燃着熊熊烈火，只是此火无烟，浑如火红绸缎般飘舞不停。凰妜见他惊异，解释道：“我们凤族虽血脉久远，却并不善战，故此苏凰陛下涅槃前设下真火结界，非我族人难以跨越。”
　　“苏凰陛下赫赫威名，单这结界便可知不是浪得虚名。”列川真心夸赞道。
　　凰妜微笑着口吐真言，自结界中开出一道门来，容列川通过。
　　谁知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四面青峰郁郁葱葱，当中一片翠绿的原野，河水拐着弯儿哗哗流淌，恍若凡间村落，又多了几分怡然自得的大气。
　　凰妜一进山，便有大大小小的凤凰飞拢过来，围着她载歌载舞。族中留下的多半是小凤，都稚气未脱，无意间随性而舞，比之此前的凤凰之舞别有一番意趣。列川一时看呆了，忘了害羞，跟着凤凰们往前走。眼前奇葩异果愈来愈多，鸟兽穿行其间，见了列川，好奇地瞧一眼又跑开。
　　列川道：“天宫也美，比起陛下的丹穴山，却显得冷冰许多。”
　　凰妜笑道：“殿下不嫌吵闹便好。”
　　列川被眼前景色所吸引，答道：“不吵不吵，我听着十分悦耳呢。”
　　一只小凤凑过来，问凰妜：“陛下，怎么带个男人回来？长老说陛下得选只凤啊！”
　　凰妜闻言一愣，随即笑道：“这是客人，不是我的夫婿。”
　　小凤听了，飞到列川面前瞧了瞧，道：“这人长得真不错，依我看，选不到凤，选个人也不错。”
　　凰妜扑哧一声，而后斥道：“这是天帝五子，当今战神，岂容你胡言乱语，你这小丫头，一边玩儿去！”
　　小凤嬉笑几声，扇动翅膀飞远了。
　　列川不明所以，想问又不好意思，遂一心看风景，幸好没走多远，便到了凰妜的宫殿。
　　大概凤凰本属鸟类，宫殿并不华丽，倒是殿后一株高耸巨大的梧桐，十分蓊郁葱茏，树下的殿宇也被衬得古朴大方。
　　凰妜命人好生招待列川，自去内室取巴山舟。
　　小凤殷勤地端上一杯梧桐甘露，请列川饮用。列川尝了一口，顿觉胸臆舒畅，疲惫全无。待喝完一杯，凰妜便出来了。
　　列川见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白衣金边窄袖袍服，眼前一亮跟着脸上一红，嗫嚅道：“陛下……”
　　凰妜猜到他要说什么，笑道：“巴山舟虽可渡震泽上天虞山，只怕它下了水便不肯上岸，还是我与你同去的好。”
　　列川知道巴山舟乃上古神物，既在凤族手上，凤族自有克制它的法子，不好外传，便点头称是，再三谢过，两人又一同前往天虞山。
　　要去天虞山需先过震泽，震泽距丹穴山便有两日路程，好在一路上无甚艰险，凰妜只当是游山玩水，甚是自在。可怜列川头一次遭逢如此境遇，一路下来，话没说几句，脸红了无数回，只盼早些到达天虞山，取得灵石。好容易望见了震泽水面，列川大为放松。
　　凰妜将巴山舟放到水上，只见那小小的木舟遇水便长，直长到五丈见方，凰妜随即捏决念咒，停了长势，二人方登舟渡水。
　　舟上陈设甚为简朴，船舱内一卧榻一食案，船尾一案一灯。凰妜道是今日有些乏了，便去舱内休息。列川坐在船尾，放眼望去，震泽一片茫茫，水色沉黑，隐隐可见水下有活物游动，却都不敢靠近巴山舟。巴山舟越行越快，约莫半个时辰，列川便望见前方一座石山，宽逾百仞，高过千仞，恍若一堵巨墙压顶而来。正想叫醒凰妜，又想不如让她多歇一会儿，自己寻法子上山。
　　谁料凰妜听到水声有异，已自起身出舱。列川好容易自在了一会儿，马上又拘谨起来。凰妜不以为意，提起案上酒壶，斟了两杯，自饮一杯，递一杯与列川，凤目微睐，诡秘地一笑，道：“喝了这杯殿下好上山取灵石。”
　　列川喝完，道：“陛下护送我到此，已是辛苦，在下独自上山，劳烦陛下再此稍候。”
　　凰妜微笑道：“也好。”
　　列川起身，与凰妜致谢：“多谢陛下！陛下——”
　　列川目瞪口呆之时，凰妜正逐渐缩小，不只凰妜，巴山舟，舟上的一切，都迅速变小。与此同时，巴山舟飞速前进，直直冲向天虞山壁，眼见就要船毁人亡，列川抽出长剑，却见剑也变得如指节大小，霎时急出一层冷汗。自己便罢了，若危及凤族之王，怎生过意得去？
　　“殿下莫急。”凰妜施施然站起，口吐金玉之声，伸手制止列川。
　　列川回头，恰见她眉目婉转，嘴角含笑。
　　“此山直上直下，山壁陡峭湿滑，殿下以为如何能上？”凰妜笑着，语带戏谑，“用你的剑凿出一条路来？”
　　列川赧然，正不知如何回答，猛然间巴山舟已至山前，却是笔直往前驶去，竟十分平顺，半点阻碍也无。
　　黑暗中凰妜的声音响起：“天虞山原本多金玉珠宝，多香草灵药，四海神仙常来此处，凡人中有缘者，亦可得见。后来一只喜食金玉的神兽起了贪念，要将天虞山搬回府邸。山神不喜，遂幻化形态，布此险境，隔绝外人。”
　　说到此处，凰妜嘻嘻笑道：“可惜呀，没人来了，这位山神又嫌日子寂寞。恰逢我族苏凰陛下途经此处，山神喜欢苏凰活泼机灵，便为她自山腹中辟出一条小径，要她隔些日子便上山与他解闷玩笑。”
　　“我年幼时，陛下还曾带我来过。陛下涅槃后不久，山神亦羽化，天虞山也愈加阴沉险怪，我便再没来过。震泽中的腹遗、长虺也是自那以后变得残虐嗜杀，神鬼鸟兽无所不食。”
　　一路行来，列川虽模糊瞧见水中有东西，却未曾察觉到凌厉的杀气，料想是巴山舟相助，心中对凰妜愈发感激。
　　小径越走越宽，水声亦渐渐宏大，凰妜道：“快到了！”
　　再行片刻，石缝中隐隐有光，巴山舟追着光亮，不一时便驶出石缝进入一座大湖。湖面宽广，水流清澈，游鱼可见，岸边生着无数琪花瑶草。只是此处静极，除了水声一丝响动也无。巴山舟静静地停在湖水中央，仿佛是谁陷入了回忆之中，平静又惆怅。
　　“没想到山中还是这般……我以为，”凰妜笑道，“会有一场恶战呢。”
　　列川见她羽睫深处隐有光彩流动，待要发问，凰妜已拍着手站起来：“这下好了，咱们可以腾云了。”
　　两人驾云离开巴山舟，刚离开船舱，身形便回复如常。
　　“陛下说这巴山舟不好控制，怎不将它收好？”
　　“无妨，这湖水清澈，对它只有好处。”凰妜心情大好，随手摘了一枚鲜果大口吃着。“殿下自去寻找灵石吧，我要去睡一会了。”
　　列川运气好，往湖东走了几里，便见草丛中一堆天青色小石头，通体莹润，灿然生光，赶忙捡出来包好。
　　回至岸边却不见了凰妜，往湖中一看，舟上也不见。列川发急，待要大喊，一下瞥见远处一棵大树间金光灿灿，不由哑然失笑
　　凰妜已化作原形，寻了个舒服的枝桠，栖在上头，长长的金色尾羽拖至地面，时不时摆动一下，拂过草尖。
　　列川知她睡得正香，也不叫她，大起胆子将她瞧了个仔细。说来也怪，凰妜的容貌，化为原形之后反而更为迷人，小巧的头部，高昂的羽冠，凤目狭长飞扬，体态袅娜灵巧，尾翼光华流泻。瞧着瞧着，列川脸色慢慢变红，遂转过眼神，蹲在树下，也打起了盹儿。
　　列川再醒来时，凰妜正笑嘻嘻地半弯下腰瞧着他。
　　“殿下也太贪睡了。”
　　列川脸上一红，忙起身道：“有劳陛下久候，在下失礼了。”
　　凰妜明知他是等自己才睡着的，而且也并没睡多久，他却满脸愧色，越觉得好笑，道：“我可没等着你，山中转了一圈，采了不少花果呢，回去让我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高兴高兴。”说着，将包袱往舟上一扔，叫声“回家喽！”便腾云上了巴山舟。
　　回程十分顺当，不过两个时辰功夫，便到了丹穴山。凰妜收了巴山舟，对列川道：“战神殿下想必还有事要忙，凰妜不虚留你了。”
　　列川有些意外，想到凤族久居世外，如此行事也是自然，便道：“有劳陛下一路护送指点，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在下绝不推辞。”
　　凰妜笑道：“那倒不必。待殿下铸好帝渊，请凰妜一观即可。”
　　“那是自然。没有陛下相助，只怕也铸不成。”
　　“殿下好走，恕凰妜不远送了。”
　　言毕，显出原身，啼鸣一声，展翅而飞，径直穿过真火结界。一时间，火光映着一只硕大的金色凤凰，更衬得凰妜辉煌灿烂，令人目眩神迷。
　　列川站在山门外，直到看不清凰妜的身影了，方才驾云回天宫。须臾，一只青鸟迎面与他擦肩而过。
　　“哎哟，殿下！”不一时，青鸟掉头回来，追上他，气喘吁吁道，“殿下，君姒公主请你速去晨阳殿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