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岁苍》浪生之年

16、夜雨

　　天还没黑透，伴随着柴油发电机的嘈杂声白色的强光通照英守水库。
　　“哟？这么大功率发电机哪儿来的啊？”一个带着摄像机的记者说，“这下好了，不能有那么多噪点了。”
　　“路已经加固了，过一会沟机就进来了。”旁边人应答道。
　　随着强光灯的亮起，周边的夜色也黑得浓郁起来，山风也越来越凉。我四下张望了一下，一半人还在进行搜救工作，一半的人已经累坐在地上，或者抬头看着星空，或者聊天讨论晚上住在哪里。
　　陈革的动作明显越来越慢，“你这么卖力。”
　　“我不知道就算了，来都来了，是吧？看到怎么能不管？”他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吸引到几个人惊奇地看向他，“来都来了，也得干啊，要不不是白来了吗？”他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严肃了一整天的男人，笑得莫名其妙，我嫌恶地走开帮忙收拾泡面碗。

　　对讲机发出声音的几率越来越少，大家都累了。
　　不少武警官兵开始搬来帐篷，民警开始疏散救援人员，我和陈革也包括在这里。
　　“都散了吧，一会在东路口会有大巴车接送你们。”一个中年微胖的男人说。根据当天的安排，夜晚将有武警官兵继续进行搜救和清理工作，其他民间团体和一些志愿者需要在晚上8：30之前，必须离开现场，因为帐篷不够。
　　陈革没再跟我谈起回家的事，我和他的手机都没电了，也没有地方充电。“你先跟我呆几天吧，等这里平稳了，我把车弄出来，开车给你送回大连。”
　　“没关系，这样的状况也不是经常能碰上，多个人多一份力，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晚回家几点没关系。”
　　陈革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我。这时，他的身后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大家都站起身来往那看去，由于强光灯直射在我们脸上，一时半会也看不清是什么。
　　“沟机来了，往后让一让。”一个民警拿着扩音喇叭使劲喊着，
　　“来了一辆大巴车，市内来的那几个团队先上车，救援队等下辆车……乡镇的工作人员们最后走。”
　　我和陈革对视一眼，表示不知彼此算在哪个队列，看着大批的人开始拥堵上车，我们两个决定等一下再说。大型沟机清理淤泥和残骸的能力要强过大约30个人，机器发出咔、哒哒哒的声音，开始清理。
　　陈革坐在旁边，点上一根烟，我闻着二手烟的味道也觉得十分放松。山风夹杂着虫鸣，从远处的黑暗传来，周围人开始嘈杂着往大客车方向走去，等待被接走。这一天似乎很快地就要结束了。陈革递给我一根烟，我诧异地看着她，他笑着点了点头，我摇了摇头，他把烟放在我手里，又把打火机放在旁边。
　　我拨弄了两下，那是一个红铜色的ZIPPO打火机，把烟轻轻含在嘴里。当时，比起把这根烟扔在土里，我更愿意尝试一下吧。
　　“还好，没咳嗽。”陈革接过打火机，
　　“嗯。”
　　“抽过？”
　　“没。”
　　“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这么忘不掉你的那个男朋友吧，正好也是闲的。”
　　“不，不喜欢讲这些没意义的事情，让别人笑话我。”我深吐了一口烟，飘近他的脸上铺融散开，
　　陈革听罢，把身体转了过去，往水库的方向望去，我再看不到他的表情了。“你这个年龄，结婚了吧？”
　　“没。”
　　“为什么呢？”
　　“私事。”
　　“你看，你还问我，你自己都不说。不是离婚就是有性格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不结？”我轻佻地说，
　　“我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她后来出车祸了，那时候已经确定要结婚了，也就是还有一个月领证的时候吧。酒席，饭店，全都订好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他将烟头弹向空中，火星跃着飞向黑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七年前。”
　　“对不起啊，想不到真实生活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也学着，把烟头弹向空中，却怕被烫到弹得很近，
　　“婚前都有红煞，这两个人不合适，没缘分，就很容易出事，看谁命更硬一些吧。”
　　“合着你给她克死的。”我说出就后悔不已，赶紧用脚踩灭烟头以缓解尴尬，
　　“也不算吧，她没死，现在昏迷在医院，七年了。”
　　“什么？”我几乎要喊出来，“那谁照顾她？”
　　“也不用照顾吧，她父母会去看她。那种情况的人是不需要照顾的，时常翻身就行了。”他的语气渐渐流向远方，有种正思索的飘散感。
　　“那你现在还去看她吗？”
　　我话音刚刚落下，沟机下面的人就开始大喊“停！”“停！”，几个人都在喊，近乎要撕裂他们的声带。
　　随着沟机的静止，大家开始慢慢围拢靠近。这时候我才看到，沟机的铲上挂着一条人的胳膊和大腿，它的正下方，就躺着一个人，肢体只剩下了一半。
　　“告诉没告诉你轻一点？你他妈的！”一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怒吼着，几乎要把上面的人拽下来。
　　“看不见啊，罗主任，我真看不见，够浅的了。”
　　沟机司机说的并无道理，这个天色看到下面很不容易，机器正好挡住了强光灯。
　　“行行行，赶紧的，赶紧放下来，把尸体先拼起来，这让家属看到了怎么办？”
　　我回头找陈革，发现他正揉着自己的大腿，“怎么了？受伤了？”
　　“跷二郎腿抽烟，麻了。”他苦笑着说。

　　大家都避开了尸体拼接的过程，在离开时，有几个人鞠了躬。大巴车也过去了三辆。
　　“下一辆该是我们了吧？”陈革张望着说，
　　“住哪儿啊？老乡家里啊？都这么晚了。”
　　“放心吧，你跟着我，肯定有地方住的。”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单纯干净，没让我产生杂念，我便沉默着没说话。
　　我也想好好睡上一觉，不管明天是去是留，今晚一定要睡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