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岁苍》浪生之年

15、疑虑

　　另外两个志愿者一直在打着电话，我能听出来的信息寥寥，电话另一头嫌物资不够多。
　　“如果我们两个不帮忙拎，他俩可能还得返回来拿一趟呢。”我说，
　　陈革沉默不言。
　　此时陈革在我心中的印象始终摇摆模糊，我开始反复冲洗他说的话，想要不断地去进行印证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要在那里下车，台哥怎么了？”
　　陈革仍旧目视前方，“有些私事，既然我不想说，就算说了也不是真实的。”
　　陈革对台哥的表现，令我心生芥蒂，始终不能相信这个人。而此时，周遭被水冲乱的田间和民房，挤压了我的好奇心，我既不太好问些什么，也不太想问出什么。

　　步行十几分钟后，我们在公路上看到了英守水库的全景。
　　水库的水闸被冲成烂石，决堤后，混凝土的墙裂出几个很粗的口子，水库两边尽是房屋的残骸，几乎成了平地。
　　而我手中的两箱方便面，在这里显得单薄、显得可笑。

　　“救援人员都在哪里呢？”陈革问，
　　“我们也不清楚。”与我们同行的两名救援人员也是一男一女，并没有穿着制服。
　　“麻烦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单位的？”我问，
　　“民间团体吧，我们是从市里过来的。”女孩说，
　　“那你们怎么是从反方向过来的？那边是新宾了吧？”陈革把背包往上提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她，
　　“这里大部分的超市都被冲垮，能买的全部买空了，我们如果返回市内的话，可能要绕远，就选择了一个最近的没发洪水的村子，买了些东西，谁知道呢，买少了，刚才队长还在埋怨我们呢。”
　　“也不单单只靠你们几个，来支援的人一定很多，大家尽力就好。”陈革说完继续望向英守水库，他的眼神醇苦而黯淡，仿佛没有加糖没有加奶的美式咖啡，拒人以千里之外。

　　英守水库同样佴山环而建，除了水闸，三面坝体是石头修建，其中一面是土道。我们行走的公路是修建在另外一座山上，拐过一个急弯，就看到不少救援人员，也在赶赴中心区域。
　　脚下的泥土厚厚一层，他们说是山体滑坡下来的泥石流，巨大的石块已经被清理，但泥土仍旧不断地在往下流，为了保证这个唯一的公路不被车辆压坏，大家都选择提前下车步行。从市中心通往这里的路在英守水库的另一侧，据说正在维修当中。那时，我并没有十分急于回家，我想，这也许是我这次离家旅途的意义。

　　虽然我们一直能看到英守水库的模样，但走过去却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一来是县区的景色旷远，实际能看到的，距离却并没那么近，二来就是脚下的泥土时硬时软，走起来十分难受。
　　到达中心后，我们看到了英守水库的全貌，水位不减但仍旧有水从上游灌入，水库里漂浮着房屋的残骸，还有两辆面包车，说是钓鱼人没开上来。
　　“有人员伤亡吗？”男人问，
　　“肯定有，晚上发的水，现在村民已经被转移走了，但失踪了几个找不到了，直升飞机正在往这里赶。”队长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女人问，
　　“搜人呗，咋的？你们还打算给人泡面么？看看人是不是在泥里，再一个清理现场，大型机械暂时进不来，需要人力挖一条分渠，以免水库发生二次伤害。”
　　从公路往这边张望，我们是看不到人的，实际上到了中心区域，这里救援的人员是很多的。医护人员、各个部门的行政人员都在不停小跑，很多警察也在帮忙清理淤泥和残骸。
　　我和陈革商量了一下，他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这还需要人手，那他想暂时留在这里；我也没有犹豫，就拿起了工具开始一起清理现场。

　　一群人一直干到了下午5点，现场满是对讲机和互相吼叫的声音，半小时前对讲机通知，通往市中心的路已经暂时修好，不过大型机械还是过不来，要求全体救援人员在天黑之前彻底搜救失踪人口，在这里过夜的人员要严格遵守相关规定，不要因为救援发生二次人员伤亡事故。
　　陈革的铁锹一直没停歇，我推着车往外运送残害清理现场。来时的那一堆男女已经不见了，我想，他们可能是继续回去取食物了。
　　根据天气预报显示，当天夜里还会有大暴雨，这就有了去留的问题，现场人员如果撤回市中心，不仅涉及车辆不够的问题，而且路途遥远。经过一群人的研究，总指挥决定分散在周边没有灾情的村子里，第二天要迅速赶回现场。
　　“你跟着车回去吧，我去跟那个分局长说一声，能给你带回去。”陈哥低着头说，
　　“我也不差一天两天回家。”
　　“这里不安全，夜里再下雨的话，明天能不能来都两说，如果回市中心的路再断了，你怎么回去？”陈革用力地将铁锹插入土里，擦了擦汗看着我，
　　“我不想回去，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别孩子气了！”他冲过来用力抓住我的手，“这不缺一个女人，你也不是医生护士，你在这晃悠个什么劲？”
　　“滚！那是因为今天都是清理现场的工作，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你凭什么瞧不起女人？这里很多工作都只有女人能做！”
　　“我没有性别歧视，但好不容易你想回家了，我不希望这时候你出任何问题！”陈革那双晶块般的眼睛闪亮坚毅，好一会我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像是被他的呼吸堵住了，跳不起来。
　　“好，我走。”我叹了口气，“我自己去说吧。”
　　“医生！过来！”靠近水库岸边突然有人大喊，我们赶过去时，看到一个浑身是土的男人，身穿着白色的T恤，脸部胀得青黑。
　　一名医生跑过来，费力地拔出深陷泥土的脚，她一步一喊“让开让开”。把人扶起后，开始用力拍男人的后背，大家都没有围观，只是站在各尽其责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随着她用力地拍打，男人嘴里吐出几口土，但她仍旧没有停下来，直到旁边的人把她拉开。
　　尸体被运走后，身边人的动作更卖力起来，但大家却都不再说话，有时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也没有人应答，陈革和我也没有再讨论去留的问题。
　　直到后来的人开始张罗泡面，大家才放下手里的工具，也并不围坐在一起，都各自几个人端着碗，坐在朝着水库的方向，发出一阵阵吃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