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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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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特别离谱的那种。
她和少年走在返回微微镇的下山道上,少年低垂着眼盯着脚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周围山路两边繁茂的树林中,影影错错地闪过许多看不清样貌的兽影——那是此地的霸主派来护送少年回家的小弟。
……没错,霸主天王蝎非常地喜欢少年脱口而出的“彗星”这个名字,甚至于,它还非常地喜欢“羽渊明”这个人。
到底什么人才能在短短十几分钟之后就让素未谋面的野生霸主对他一见如故抱着搂着不肯撒手差点就不给走要彻夜谈心呢?黑云百思不得其解。
“彗星就是这种性格啦,不然的话我就不会来找它了。”仿佛是看穿了黑云的疑惑,少年随口解释了两句。
但黑云还是完全没懂。
她终于察觉到少年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有哪里不对劲,仿佛一夜之间患上了精神分裂,完全矛盾的两种情绪总是同时出现在少年身上。如此造成的自问自答、逻辑混乱、言行不一在与霸主天蝎王对话时尤其严重,黑云亲眼见证过他说话说一半又突然闭上嘴还一脸吃了屎的便秘表情、嘴上说着把你钳子拿远一点我害怕一边却又直接靠了上去、猛地发现自己又在自说自话自问自答了之后沉默地以头抢地……
看到最后,黑云的目光几乎是怜惜的。
而霸主天蝎王……霸主天蝎王被少年的这番操作逗乐了,在听到对方信誓旦旦地说马上就能治好之后看上去还有点小遗憾。
黑云猜测他可能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就开始混乱了,虽然对方在家人好友的面前掩饰得极好,但当黑云钻过门上的狗洞去他的房间探望刚刚苏醒的病人的时候,便听到孤身一人坐在床上抱着头的少年低声骂道:“我勒个去。”对方可能没有注意到她,也可能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毕竟宝可梦无法言语,就算察觉到了异样也无法告诉给其他人。
现在……现在黑云还是希望少年能早点好起来,如果被察觉到了,他的家人真的会很担心。
微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黑云的心情放松下来,渐进熟悉的山路预示着马上就能回到微微镇了,还有霸主的手下一路跟随保护,这漫长的、担惊受怕的一夜也终于要结束了——她觉得自己起码减寿了十年。
突兀地,少年的脚步一顿,闪电般地侧身抬头向上看去,目光一凝。
黑云一怔,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才震惊地发现有一道矫健的兽影伏在一根石柱之巅,身披尾翼勾金的漆黑披风,朱红色的兽瞳与少年的视线相接。而在少年察觉到什么看过去之前,竟没有一只宝可梦能发现它的存在,黑云没有,理应对这一带了若指掌的霸主的手下们也没有,如果那道兽影有意出手非难,没有谁能拦住它。
一只直冲熊闪到少年面前,浅米色的毛发根根炸起,暴怒地冲兽影发出威胁的戾叫。
明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张了张嘴:“零……”
但未等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却见支棱着一对尖耳的宝可梦冲他点了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了石柱之巅。几只宝可梦这时才怒气冲冲地冲上石柱,到处嗅着、抓挠着、寻找着,却一无所获,气急败坏地发出声调不一的怒吼。
明:“……”
干嘛啊这是,来都来了就下来跟他好好叙叙旧啊!看一眼就走几个意思啊!?
正当明摇了摇头,心知那几只宝可梦不可能抓得住对方的一片衣角,转过头打算继续往前走时,却差点撞上了宝可梦生有骨刺的胸膛:“?!?!?!”
本以为已经走掉了宝可梦此时人立而起,沉默地站在他的面前,垂下的朱红色兽瞳中带着审视。之前看不太清的宽大披风现在也能看清了,除了边角略有破损之外,盖住了宝可梦整个上半身的黑色布匹整体还是整洁、干净、完整的,在角落不显眼的位置上,四翼金龙的华贵纹章跃然纸上。
“零号(レイゴウ,Reigou)……”明呐呐道。虽然心里清楚对方不可能伤害自己,但被这么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还是莫名有点虚。
被称呼为零号的路卡利欧眯了咪眼,突然抬起双手平放至明的脑袋两侧,玄妙的浅蓝色能量在其掌心中亮起。第一时间伸手拦住了俱是一惊差点扑上来的黑云和直冲熊,明左右快速地撇了一眼,感觉到路卡利欧的波导之力正慢慢侵入到自己脑中。
「放松。」被直接输送到脑中的声音响起,是带着些许命令式的沉稳口吻。
“……”与面前那双充满智慧的朱红色兽瞳四目相对,明没有再说什么,信任地闭上了眼睛,放松心神全面接纳零号如海潮般涌入的宏大的波导之力。
下一个瞬间剧痛如闪电般劈过大脑,少年紧闭着双眼痛哼出声,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额头渗出冷汗。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咬着牙忍耐着巨大的痛苦直挺挺地站在原处,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青筋暴起。
黑云一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会毫不设防地将自己托付给对方,但见到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她下意识地就想扑上去分开少年和路卡利欧。然而未等她将想法付诸行动,敏锐地察觉到大狼犬的意图的路卡利欧便投来冰冷的一撇,不带敌意、只是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却犹如一柄森然利刃,将她钉在原地。
额角流下冷汗,黑云瞅了一眼身旁已经开始发抖的直冲熊,压下尾巴、头颅伏在前爪上摆出顺从的姿态。
甚至比霸主天蝎王更恐怖的威压自然而然地辐射而出,这只路卡利欧到底是……?
零号的心神以波导之力为载体沉入到少年的意识海中,在那里,它“见”到了意识海中心漂浮着的两团意识——两团,这应该就是它从少年身上感觉到的违和感的来源。波导之力小心翼翼地绕着两团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的青蓝色光晕转了一圈,当然要想解决这种情况也很简单,最简便的办法便是打散其中的一个,只留下另外一个。
不要——就在零号这么思索的时候,它接收到了两团意识同时传递过来的意志,仿佛异口同声。
「他很重要/他不可或缺」——两股意识表达了相似的理念。
那就只能将两者融为一体了。零号没去和他——或者说他们?争论什么,顺着对方的意思选择了难度更高的一种解决方法。
「虽然早就试过了就是了。」
「但感觉总是抓不住要领。」
「不过总有办法解决的吧。」
「毕竟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人嘛。」
零号:“……”零号活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自己跟自己讲相声的,不由得有些叹为观止。
波导之力如海潮般涌上,温柔的波纹将青蓝色光晕团团包裹,同时有细小的能量触须探入光晕中,试探着牵引它们渗入到彼此中。然而彼此相接触的时候,一些鲜明而陌生的画面流入到零号的神识中,它甚至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却完全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记忆——
“……你是?”满身疮痍的青年从被血污拧成一条一条的发丝下抬起眼睛,疲惫不堪地问道。而护在他身前的身披披风的路卡利欧平静地侧过头,告诉他:「我叫零号。」
青年摇摇头,泪水从被悲伤、愤怒与绝望染红的眼中流下,滴落在宝可梦深可见骨的伤痕中,被他护在身下的宝可梦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奄奄一息地喘着粗气,睁大的兽瞳盯紧了零号的身影。而更多的人类与宝可梦残缺的尸体散落在各处,无疑是地狱一般的景色。
“不管你是谁,拜托了……”青年颤抖地向路卡利欧伸出手,呢喃得重复道:“救救我的同伴……救救我的同伴……”
而路卡利欧近乎怜悯地俯视着青年,一只爪子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另一只爪子却在瞬间粉碎了从身后抽来的荆棘触手。
它坚定地应道:「好。」
而与此同时,仿佛是终于放下了心,青年怀中的宝可梦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它的训练家。
零号从画面中惊醒过来,却发觉大事不好,似乎是被那段并不算美妙的回忆触动,被强行融合在一起的青蓝色光晕剧烈颤动起来。零号直觉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也许下一秒它就会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粒子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但令零号心慌的是,它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是束手无策。波导之力既不敢妄加上去给予光晕更多刺激,更不敢直接丢下任其自生自灭,只好徘徊在意识海中,紧张地关注着青蓝色光晕的模样。
……灵魂爆掉以后还能转世吗——到最后,它甚至有些绝望地思索道。
这时,一道暖白色的印记从光晕中显形。
「?!那是……」零号惊疑不定地望向那道飘忽不定的印记。虽然不知道为何如此模糊不清,但毫无疑问,那是直接铭刻在灵魂中的「神契」,是神明对自己所承认的所有物/眷属烙下的刻印。
下一个瞬间,神明的神威从那道水纹般的印记中暴涨而出,一只洁白的爪子跨越了时空的束缚,从印记之上探出,爪尖沾着璀璨的灼白色光团/颜料,顺着印记的轨迹重新勾画了一遍,又很快缩了回去。零号的波导之力在神威的冲击中被粉碎,缩减到不起眼的一小团,顺服地缩在角落,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神……在加固自己的印记?!
焕然一新的灼白色羽状印记下浮,与原来那道模糊不清的影子融为一体。但就在此时,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青蓝色光晕无声地爆裂开,化作无数的灵魂之光四散而出。但未等零号反应过来,白色印记中传出一道不耐烦的龙鸣,雪白的羽翼唰地一下延展开来,像网一样将所有灵魂之光捞进了羽翼中。
灵魂之光在神的庇护中重新融合为统一的意识体,灼白色印记融入光晕中,而新生的意识体则疲惫地落下、跌入意识海中,沉沉睡去。
等了一会儿,见再没什么动静,波导之力飞快地绕着意识海中唯一的主体转了一圈,不敢在神明标记的地盘久留,零号随即撤出了全部的波导之力。下一秒,它扶住了少年向前栽倒的身体,眼神复杂地盯着对方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它小心地将熟睡过去的人平放在地上。
他没事吗?小心翼翼上前来的大狼犬用眼神询问它。
零号摇摇头。没事,当然没事,有神罩着的人能出什么事?倒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它差点没吓个半死。
只是……
零号回忆着在意识海中所“看到的”那段血腥而绝望的记忆,望向夜空中的那一轮弯钩型的银月。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它直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