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明日战火燎原》阿漪Ayi

5、因为被世界温柔以待

　　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群山矗立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健壮的勇士雄鹰跃下剑刃般直指天际的陡峭山峰，如一支激射而出的赤色箭羽，高鸣着冲入云雾中。

　　一颗灰白色的狗头出现在视野中，挡住了明追随着雄鹰的视线，并舔了舔他的脸。揉了揉黑云的脑袋，明撑着地面坐起身，发现身下铺着一层柔软的干草，身上也盖着一条不知哪来的薄毛毯，旁边放着用坚硬的树果壳盛着的清水，以及几个看上去汁水饱满的果子。

　　典型的零号作风，细心、周全、且面面俱到。

　　不过关键的路卡利欧的身影却哪里都看不到，护在少年身边的只有年迈的大狼犬，在不远处放哨的直冲熊以及其他霸主天蝎王的小弟。端起树果壳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明对零号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诡秘行迹早已习以为常，它是他在必要情况下可以信赖依靠的后盾，但凡事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不过说起来……这个时间段的零号，原来认识他的吗……？嗯？？？

　　刚刚结束精分大脑变得无比明晰的明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盲点。

　　昨日那种仿佛精神分裂成两个人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双重的灵魂被粉碎又重组的酸爽滋味依然令明颤栗，但他现在感觉很好，神清气爽，精神饱满，直到现在才有了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的感觉，而相应地昨天做过的事情则仿佛是置身云雾之中、隔着一层水纹、在梦游中做出来的一样。

　　「谢谢啦，零号，还有神明大人。」

　　耳边仿佛听到了来自远古般悠远的龙鸣，明捂着心口闭上眼睛，将零号身上的疑点暂且放到一边——反正本来就是个浑身充满秘密的家伙，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啥区别。重点是他非常清楚现在的自己是谁，现在的自己因何而生，那么应该要去做的事情、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不得不做去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青蓝色的眼瞳猛地睁开，映入挣扎着从群峰中绽放的晨光，一瞬之间犹如出鞘的利剑般反射出摄人的锋芒。

　　——距离厄魇天灾爆发，还有两年半。

　　那么他现在是直接冲上绝鸣山揪着现任冠军平田诚一郎（ひらた せいいちろう，Hirata Seiichirou）老先生的领子怒吼着让他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将整个联盟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将可能存在的厄魇的幼苗扼杀在摇篮之中，还是借助他哥的力量将不眠之都银月市及其周边两千平方米范围内的所有居民全数撤离将银月市提前变为一座死城而不是厄魇的巢穴……

　　嗯，绝对会被当成神经病。

　　然后下一秒，明就悲伤地认清了事实。

　　到底有谁会相信他，一个十六岁的小鬼、刚刚从学校毕业的雏鸟训练家、疑似在持续两天的高烧中烧坏了脑袋的可怜虫的危言耸听呢？

　　这时裤腿不知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明低头望去，原来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呆站着思考人生的黑云在催促他是时候该返回微微镇了。蹲下身平视大狼犬关切的眼神，明焦躁不安的心情突然平复了下来，伸手捧起大狼犬的下颚，少年眯起眼。

　　他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意义，总而言之，先把训练家卡和宝可梦领取了，正式成为一名训练家先吧……对，暂时先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异样，大家只需要像“前世”那样正常地生活就行了，让他再好好想一想……

　　“黑云，昨天让你陪我跑一趟真是抱歉啊，”明开口道。对面大狼犬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道歉，于是少年勾起唇角:“但是接下来我会好好扮演‘羽渊明’这个角色的，不会让大家担心的，放心好了。”

　　十六岁……不，厄魇天灾之前的羽渊明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的呢？温柔，善良，内敛，敏感，竞争意识薄弱，随遇则安，从始至终都藏在哥哥的羽翼之下被保护得极好，没吃过什么苦，也没有达成过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存在感几乎为零，空有保护一切的心却没有相对应的实力，是个做什么都只有失败的半吊子的家伙。

　　这样一个弱小的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未来那个冷面冠军呢？

　　答案被深埋在心底。

　　黑云:“！！！”那你不要告诉我啊！我不属于“大家”的范畴之内吗？！你不告诉我我还能假装自己今晚都是在做梦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黑云悲愤欲绝。

　　明将零号留下的毛毯披在直冲熊身上，并为其系了个松垮的结:“这个送你。”随后他告别霸主天王蝎的小弟们，带着黑云顺着山路直直地返回微微镇了，所幸他们走到镇口的时候天空也还未完全明亮起来，镇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然后明在镇门口扶着那块刻着镇名的青苔大石喘了两口气，随后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

　　黑云站在他身边，警惕地僵直着尾巴，打不定主意少年这又是要玩什么。

　　明捏着自己腿，声线颤抖，难以置信:“腿好酸……”

　　哦，是平时不怎么运动然后突然暴走了一夜山路、体内乳酸堆积导致肌肉酸痛的原因吧，黑云用自己长年旅行积攒下来的丰富的经验知识理智地分析道。

　　明一脸憋屈地拽起袖子，看了眼自己白白净净手臂，一点肌肉的痕迹都没有找到，他又不死心地撩起里衣，低头一瞅，腹肌……当然也是不存在的。接受不了如此小白脸的自己，明埋首于双手之间，沉思了一会儿，揉了揉脸，抬起头。

　　他冷静道:“去晨跑吧。”

　　黑云:“……”黑云感觉心好累，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快入土了，完全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速度。

　　于是一人一狗又绕着镇子慢悠悠地跑了三圈，期间几个起了个早外出务农的镇民看见前天还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嗝屁的人今天就精力充沛到溢出甚至跑起了从来没跑过的圈，纷纷投来见到雌性嘟嘟利打鸣般的眼神。而直到陪着少年近乎是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家门口，黑云抬头看着抹着脸上的汗水、脸上疼到抽搐、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子倔强不屈的黑发少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已经不是她曾经认识的羽渊明了，她认识的那个明是做不到这么……自讨苦吃的。

　　掏出钥匙进门的时候，明被随即从屋里扑出来的望抱了个满怀，小姑娘早上孤零零地从床上醒来，以为二哥抛下自己不辞而别，急得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落，止都止不住。黑云旁观了一会儿他哄骗妹妹说自己只是要出发旅行太激动起早了就克制不住去晨跑了几圈，除了蹲下时瞬间狰狞的脸色，其他倒是真的和过去的羽渊明如出一辙，语气温柔、和煦、充满着对妹妹的疼爱。

　　看来妹控这个属性没有变啊——黑云判断道。

　　离和伊莱约好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明回家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崭新的衣物，然后回房间收拾旅行要带的行李，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其实行李三天前本应该出发的那一天就已经收拾好了，他直接提走就行，不过明还是拉出来挑剔地检查了一番。先将几包零食塞给望，再把mp3和几本闲书丢出来，最后他盯着整整一打相册沉默不语……好吧，他早就知道这孩子（是自己）恋家，但带一张他还能理解带一打是什么操作？真的不嫌重吗？

　　从相册中挑了一张今年拍摄的四人全家福出来、塞进钱包里放好，明一边思考着还有什么遗漏，一边下意识地往左耳耳下抓去，抓了个空。愣了一下，明望向摆在桌上的梳妆镜，镜子中的少年黑发蓝瞳，规规矩矩的发型、藏在刘海后的眼瞳以及呆板的神情令他看上去并不起眼，是一眼望过去极容易被忽略的类型。

　　明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撩起有些过长的刘海露出额头，与此同时他周身的气质微变，纤长的眼睫下那抹蓝色恍如极地的冰洋，清澈而深邃。在母亲和妹妹都是大美人的前提下，明的底子其实极好，所以只需要稍微改变一下气质，即便现在年纪还小，也能惊艳四方。

　　在未来亚斯玛威联盟第六十七任冠军的坚定拥护者中，也有一小群光看脸就倒戈了的颜狗。

　　一边的望看呆了:“二哥好帅！”

　　“是吗？”其实明并不是十分满意，作为冠军，确保自己展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永远完美非常重要——虽然一想到经常穿着拖板和花衬衫出席联盟例会的他的前任平田老先生他就很想沉默——为此专门他甚至抽空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以他现在的眼界来看，他还需要至少三个小时的形象改造才能达到上电视的级别。

　　但是现在……还是算了。

　　放下头发，一瞬间回复到了原来小透明般的形象气质，明摸着空荡荡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的耳垂，决定出去以后再买对耳饰之类的戴上。旁边望眼睁睁地看着帅气的二哥消失，有些可惜地嘟起嘴，出主意道:“二哥，给妈妈看一下吧？妈妈的化妆品可多了！”

　　“千万不要！”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被迫女装、然后被整个镇子的人啧啧称奇地围观的惨烈回忆还历历在目，明疯狂拒绝。

　　望还没见过被封印在衣橱最深处的两个亲哥的黑历史照片，不明白为何他们一提妈妈就头疼、避之如蛇蝎的态度，只觉得好玩，嘻嘻地笑了会儿，小姑娘突然又沮丧起来:“二哥……真的要出发了啊。”

　　“是啊，”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久谈，勾起妹妹的离别之情:“我们三天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每到一个新城市我都会给望寄礼物的，好好期待吧。”

　　望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明的腰，明下意识地搂住小姑娘的背，避免她摔倒。就这么安静地抱了会儿，望抬起头，泪眼朦胧:“二哥，我最喜欢二哥了！所以，绝对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啊！”

　　明愣了一下，随后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啊，当然了。”一只手覆在少女的额头上，明隔着手背落下一吻，眼神温柔:“我也最喜欢望了，所以我跟你约好了，绝对会平安归来的。”

　　“嗯！”女孩破涕为笑，露出太阳般大大的笑容。

　　却并没有发现眼前哥哥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

　　「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恍惚间他听到零号的心电感应在脑中响起的声音，在破败的高墙之上他望向身旁发问的宝可梦，困惑地歪了歪头。路卡利欧指了指下面正在打扫战场、将还活着的带回去医治、已经死去的则就地火化的搜救人员:「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用考虑，只听命行事，然后在某一天为了帮助某个人死在战场上……这样的活法不是更轻松吗？」

　　“你又来了……你关心我我是很开心啦，但偶尔关心一下其他人或者宝可梦不好吗？”他眨着一只眼睛教训对方，随后撑着栏杆直起身，望向遥远的地平线:“零号，我啊，是在周围人的爱意中长大的。”

　　路卡利欧锐利的朱红色兽瞳望向他。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总是在被身边的某个人帮助，不需要为活下去这件事付出什么努力，一事无成也可以，碌碌无为也无所谓，就算做了蠢事也能被轻易饶恕……对我来说，这是个很温柔的世界，我……爱着这样的世界。”

　　“但是，我的世界被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大家一个接一个被夺去生命，痛苦而凄惨地死去了，有的甚至是为了救我这种人……”

　　“很不甘心。”

　　“为什么我会那么弱呢？为什么我会那么无力呢？为什么我谁也救不了呢？”

　　「你不弱。」零号插了一句。

　　“啊啊……”明眨了眨眼睛，笑道:“所以，如果我可以的话，我这种人也可以的话，我想……”

　　因为被世界温柔以待，所以想要挽留这个逐渐走向终焉的世界。

　　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