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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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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对抗看得他人憋屈,半柱香的时间已过,赤焰的痛快一击却迟迟不来。
不仅仅只看客着急,赤焰本人也难免心燥,对方周身明明有好几个漏洞,每一处都奄奄一息却迟迟不死,而对方的剑则像是能移动的铜墙铁壁,任他刀刃何从,总会如影随形地跟上来。
只见明刀一晃,赤焰蹲身从叶清朗下盘横劈,叶清朗脚点刀尖借力跃至身后细绳之上,细绳只微微一晃便稳住了。赤焰再次扎马蓄势,双眼锋利直逼叶清朗,一时人人屏住呼吸,叶清朗感受到肩头有点儿动静,微微皱眉。
沈云开的肩比叶清朗宽少许,平日素爱宽袍,他的这件外衣对于叶清朗来说已是不贴身,又特意被弄得松松垮垮,叶清朗觉得走路尚能忍受,可怎奈此刻动作大,右肩衣领竟往下滑了两寸。
沈云开眯了眯眼。
就是那儿了!赤焰眼中一亮,大喜,持刀往叶清朗掠去,快如疾风。他脚上用力,将承载叶清朗的细绳踢得摇摇晃晃,刀尖精确算计了方向,刺向叶清朗的腰,叶清朗转身离绳之际,刀尖骤转位置,腰上的皮肤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好!”人群声音此起彼伏,沈云开表情不太好看,秀娘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高台上的情况。
赤焰像一头嗅觉灵敏的猎豹,闻到一丁点儿血腥就异常兴奋,他望着刀上那一线明亮晃眼的鲜红,缓缓笑了出来,对手那一瞬间的愣神可太有意思了。他抬眼想捕获更多的有趣,自己却是一怔。
腰间的衣裳破了一条长缝,叶清朗摸了摸,手上多了一丝黏腻感,他垂眼,耳边的欢声肆意猖狂,为他的对手助威,正如沈云开所说,他本该与这里格格不入。
在这片刻静默中,叶清朗的思绪像脱了僵的野马,将所有的声音抛在身后,风声擦耳而过,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是冬天的落月山。
叶清朗走在漫天白色里,天地间只他两行脚印,他像远行求道的剑客,一身风雪,一怀寂静,孤独而又兴奋地找那一抹不同的颜色,没有谁能拦住他的脚步。
沈云开眼中像凝了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叶清朗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同一般。
赤焰手僵了一下,低怒一声,平地跃起,叶清朗步法瞬息万变,赤焰脸色一沉,自己被骗了!
风雪满山,天空中黑鹰冲下,一声低鸣,精准地捉出雪下的一条长蛇。没有人会疑惑大寒之中为何有这样的生机,只感道法自然,所见即存在。
“朗儿。”
叶清朗停顿脚步,眼前忽现冰封的大江,他想唤一句师父,却张口无声,只听“咔嚓”,大江中心冰碎,裂痕飞速往四周延伸,满江的坚冰厚雪四处破碎飞溅,一时响声惊天动地。风吹面,绿色铺天盖地而来,落月山霎时换了个季节,所有生灵都苏醒了,负剑行客心境开阔,感悟无穷。
高台上两道模糊的人影擦身而过,互相背对着,各自停在两端,此刻鸦雀无声。
一滴血落在赤焰的脚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第四滴……
叶清朗转过身,将长剑入鞘,冷静地看着赤焰,赤焰一手捂腰,单膝跪地,痛苦的神色被观众尽收眼底。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喃一声:“赤焰输了啊……”
“嗷!我的钱啊!!!”
沈云开目光锁住叶清朗,内心情感疯长,清朗这是进入了一个新境界,周身气质更为纯粹了。
叶清朗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看回去,露出一个单纯的笑来。
赤焰站不起身,脸黑成了锅底。
中年人走上高台,声音适时响起:“赤焰对沈清,沈清胜!”
有些人好像如梦方醒,才反应过来自己输了多少钱,台下哀嚎一片。
中年人笑着连点头:“恭喜沈清公子,恭喜秀娘,恭喜这位公子。”
秀娘微微一笑,走近高台:“赤焰公子还要常来呀。”
赤焰把刀甩到地上,不小心扯到伤口,他忍住痛感缓慢起身,“哼”了叶清朗一声:“狡猾!”这小子特意放出漏洞引我主动出击,似弱实强的防守让我放松警惕,从而寻我漏洞,真是讨厌极了。
叶清朗没放在心上,客气道:“承让。”
赤焰剜了他一眼。
叶清朗朝他抱拳,随后走下高台,朝沈云开那儿去,脸有点儿热,被沈云开盯的。
沈云开第一件事便是处理了叶清朗腰上的伤口。
“两位公子慢走。”秀娘贪婪地看了好一会儿沈云开的背影,从后面看去,沈云开好像笑着扯了扯叶清朗肩头落下的衣领,被他不客气地一手拍开。
石门一开,沈云开与叶清朗身处树林之中。
“小公子你这么厉害,不如……”沈云开刻意停顿。
叶清朗只好配合他:“不如什么?”
“不如我给你个奖励啊?”
叶清朗狐疑地看过去,沈云开对他挑挑眉,把他往身后树上一按,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两人隐在黑暗之中,叶清朗迟疑片刻,双手抓了沈云开腰间的衣服,试着回应舌尖的吮吸。
沈云开一脚插进叶清朗两腿之间,歪了歪脑袋,在他唇中轻拢慢捻,颇有十八般武艺尽上的决心。
过了一阵,叶清朗不肯动唇了。沈云开放开他,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垂眼与他两额相抵,四目相对。这个姿势很亲密,两人眼中只有对方,老实宣告感情的心跳也近在耳侧,沈云开尤其喜欢。
沈云开低声笑了起来:“你回应我了,我很开心。”
听着对方胸腔的微微震动,叶清朗“嗯”了一声:“我以后会学着回应的。”
“哈,好啊。”
“所以。”叶清朗推开他。
沈云开对上他严肃的视线:“诶?”
“嗷,清朗,你干嘛踢我啊。”沈云开躲开叶清朗的第二脚。
叶清朗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与赤焰对战的事?”
沈云开干笑:“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嘛。”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了,他委屈着一张脸,不满地嘟囔道,“哪有人亲完夫君就谋杀的?”
叶清朗第一次听到这词,羞恼不已:“你又瞒我。”
沈云开一愣,可算知道症结所在了,举手发誓:“再有下次,我就不是男人!”
叶清朗皱眉看他,沈云开一脸真诚。
“那赤焰人如其名,性格急躁,武功招式勇猛霸道,求胜之心露于表面,而你沉静坚韧,不会轻易受对手影响,对付他最为合适。”
叶清朗:“你早就知道他在这里了。”
“他第一次踏进竞斗场就有人来通知我了,”沈云开道,“梅山论道就在后天,他腰间重伤,走路都成问题,只怕没法出战了。”
叶清朗抿抿唇:“我故意的。”
沈云开笑:“所以小公子很聪明嘛。我可不认为贺谦能公公正正地带人应战,那我干脆也不跟人家比了。”
叶清朗道:“你是说你放出来的消息全是骗人的?”他本以为后天真的会有一场影教冥宗的对决。
沈云开否定道:“这叫随机应变,哪是骗人。”
“那你这岂不是失信于天下人?”叶清朗脱口而出。
沈云开笑道:“清朗,影教也不在乎这点儿信誉啊。”
“哦。”叶清朗像是被他说服了,“那你们影教的人都这样吗?”
咦?语气有点儿不对啊。
沈云开盯着叶清朗看了好一会儿,叶清朗别开眼,似乎有些低落。
“我们影教的人,哪样啊?”我们影教的人还是我?
叶清朗不知道怎么说了,有些尴尬,抬脚就要离开:“没什么,走吧。”
沈云开一脚踩在他背后的树上,只一脚就阻了人前行,叶清朗不理解地看着他。
沈云开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天空,夜已经很深了:“回家?”
叶清朗点头:“回你家。”
啧。
“来,我背你。”沈云开在他面前蹲下,回头看叶清朗,眼神是直截了当的邀请。
叶清朗退了一步:“我腿又没断,要你背做甚?不要。”
沈云开带笑说了他一句:“这叫恩爱,懂不懂?你这木头。”
叶清朗本就有点儿别扭,被他一说更是心中憋屈,说的话自然也客气不到哪儿去:“你不用管我这根木头,反正我就是什么也不知道。”
一语双关,可厉害了呢。
沈云开严肃地站在他对面,垂眼看他的脸,没说话。
叶清朗自觉无理,可又不受控制地委屈,他身边的亲近人,只有沈云开会嫌弃他不明世故,不懂情爱。他抬眼对上沈云开的视线,清澈的眼眸带了一股倔强,也沉默。
四目之间仿佛有涌动的暗流。
沈云开先打破沉默,他理了理叶清朗的头发:“我们不吵。”
叶清朗不适应地眨了一下眼。
“说你木头不是嫌你,对不起。”沈云开认真道,“我以前说话真真假假,让你现在都有阴影,对不起。除了我娘,我从来没跟人亲近过,所以一直习惯所有事情自己一个人决定,这时候还没改过来,对不起。”
这三句话感觉分量很重,叶清朗握紧手心,指甲陷入手掌,他觉得难受,为他的道歉,更是为自己没有来由的脾气和奇奇怪怪的情绪。
沈云开拉过他的手,用了点劲才将他手指掰开,轻轻抚了抚掌心的指甲印:“原谅我。”
叶清朗很自责,他动了动手指,能感受到沈云开手上的温度:“是我无理。”
“那,我背你回家?”
叶清朗不是很好意思:“我能自己走吗?”
“不行。”沈云开果断拒绝。
叶清朗趴在沈云开背上,脑袋埋进他肩窝,发红的耳朵隐在夜色里。
沈云开其实很喜欢这种小别扭,毕竟小公子太懂事,岂不是显得他没什么作用?他将人往上托了托,心里美滋滋的:“清朗,你心里还有疙瘩吗?”他就想搭着人讲话。
叶清朗仔细在想,沈云开就等着回应。
“我第一次下山,所见不多,你不要嫌我什么也不懂。”叶清朗最在意的也就是这个了。
沈云开有点儿心疼:“我真不会,喜欢着呢。”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咽了咽口水,“清朗,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
“其实我跟你师父……交情还不错。”
伴着沈云开的脚步声听完事情经过,叶清朗平淡地“哦”了一声。
“不是,你就这个反应?”沈云开诧异,转头看他。
叶清朗歪了歪脑袋,伏在他背上以一个略为艰难的角度与他对视:“看你主动说出来,我不踢你。不过,我师父没有你说的那般不稳重,还有,你不能老头老头地叫。”
沈云开失笑,重新看向前方,并不反驳,只道:“你师父挺有趣的,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你说他算不算咱们的牵线人呀?多亏那封信,我才认识了你不是?哎呀,越想越是这个理。”
叶清朗没应话,他想的是师父既然愿意写这么一封信,那表明沈云开的确可信,这下,他心里再无任何负担。
屋檐灯笼晕染出夜的静谧,叶清朗拍了拍沈云开脑袋,沈云开知他意思便放他下来,两人踩上台阶并肩朝门内走去。
沈云开正欲开口,身后传出不小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啊,快让开,我要洗一万次脸!!!”
只见一人提着裙摆,两步跨上台阶,越过两人气势汹汹直冲门内,发髻上的步摇随着晃动。
叶清朗疑惑地看向沈云开:“这是?”
“陆青。”
叶清朗惊讶,陆青穿着姑娘家的衣服做什么?
“他被唐诗亲了脸。”秦一舟冷淡的声音响起,说罢不顾两人,踩着无声的脚步跟上陆青,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步伐比平常多了些许急躁。
沈云开带着叶清朗往内:“陆青是风花雪月楼的新人,今夜立了个规矩,谁背诗快、多且招陆青喜欢谁便与之,”他瞄了眼旁边认真听着的人,“待一夜。”
叶清朗听懂了,让他继续说。
“白衣客今夜去了,赢了。秀娘告诉我的,没想到他们想了这么个办法。”
就像赤焰“意外”重伤,唐诗想必也很难看。
不过秦一舟陆青秀娘都在一处,还剩一个怎么对付?
“那彩娥?”
沈云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师兄。”
叶清朗睁大眼睛:“我师兄现在何处?”
沈云开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努嘴示意:“房中有灯,回来了。”
叶清朗往前快速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又顿住,回身捏住沈云开的手:“我知道师兄不会有危险,因为你有分寸,我只是去问问他怎么处理彩娥的,等会儿来找你好不好?”
手指简单交织在一起,并不缠绵,却隐隐让人脸上生热。
沈云开从对方专注的眼神里抽身:“好,不要太晚。”
一个人的绝对信任宛如回春的手,轻轻一搅,冰雪消融。
叶止休正在翻阅书籍,轻皱着眉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扣门声将他拉回书外的世界。
叶清朗进门,见叶止休无恙,便问:“师兄,你和彩娥交手了?”
叶止休:“起先并未。我看她面相不好,替她诊脉。”
“她让你碰?”
“她自己把手送上来的,似乎很愿意治病,不过沈公子告诉我,她这是好色。”
“哦,然后呢?”
“她身带剧毒,非长寿之命。我跟她实话实说,并愿意为之除毒,她便笑我,拿她的蝎子给我看,说她这毒就是因为养了那些蝎子才染上的,又说蝎子如何厉害,能杀我也能保我,因此这毒不可去。我瞧那蝎子长势颇好,情不自禁说了句可入药,她便生气了。”
“师兄没受伤吧?”
叶止休摇头:“寻常之毒对我无用,况且沈公子派了人保护我,他只需我解决蝎子,其余不用管,我便照做,以防万一,之前配的药粉也已撒至彩娥袖中,近期她使不了这一招。”
叶清朗点头,看见他手中的医书:“师兄看书不要误了睡觉的时辰。”
“想明白脑子里的问题我就睡下了,你要与我共榻否?”
“不了,我去找沈云开。”
“好。”
叶清朗推开房门,房中只有几缕浅淡的月光,他正疑惑,一人将他拉进怀里,锁上门,又将他抵在门上。
叶清朗晓得这是沈云开,任他胡作非为,与他相视,目光勾缠,情不自禁唤了声:“云开。”
沈云开似乎很受用,弯曲食指刮了刮他的脸颊,慢慢解他长剑,褪他衣裳,待他只剩一身中衣,道:“小公子腰间有伤,今夜只擦身好吗?”
叶清朗听话地“哦”了一声,不料下一刻被抱了起来,他勾住沈云开脖颈,无奈道:“什么时候惹了这个毛病。”
沈云开笑,抱着他去屏风之后,点了灯。
“喂,我能不能自己擦?”
“我怕你弄到伤口。”
“我又不傻!”
“但我怕。”
“伤口又不深!”
“我怕嘛。”
“……”
屏风上人影相叠,屏风后偶有笑声,窗外的风进来窥了一眼,立马遮住眼睛逃窜,仿佛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