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涉江_

5、第五章

　　两人说走就走，隔日一早出发，赶着马还不用半天就出了五川镇，来到镇外的一条道上，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叶清朗回头看另外一匹马上的沈云开，沈云开对上他的视线，疑问道:“怎么了？”
　　叶清朗见他面色红润，没有一丁点儿不舒服的样子，将心中真实想法道出:“我道你应该养尊处优惯了，还以为你会受不了奔波。”
　　“……”沈云开有一丝不服，“清朗你想多了，怎么看你也比我瘦吧。”说罢还鄙夷地上下打量他。
　　叶清朗如实道:“我可没别的意思，我一个练武的总会比你要来得皮糙肉粗吧。”
　　你分明细皮嫩肉，沈云开沉默一阵，泄气一般道:“我没事。”不禁又腹诽，你到底是怎么就认定了我不练武的？
　　他身量颀长，平时喜着宽大的衣袍，举手投足都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又总是一脸理所当然地求人保护，叶清朗会这么想那也不奇怪了。
　　沈云开坐在马上，伸手从旁边的树上抽了一根不长的柳条放嘴里咬着，叶清朗看柳条上上下下地晃动着，觉得莫名好笑。
　　暮色四合，两人随便在路边寻了个小客栈，准备休息一晚。
　　夜色愈来愈深，沈云开推窗从二楼悄无声息地跳了下去，脚点地飞快向前方掠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丝毫没惊动隔壁房间的叶清朗。
　　只见他一路未停，最后到了白日里才经过的河边，那儿早就有一人等着了。
　　沈云开走到他旁边，放低了声音，道:“大半夜叫我出来，要是无所获，你知道后果的。”
　　陆青仿佛丝毫未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威胁味道，将不怕死的精神发挥到极致:“诶？你是在质疑你自己吗？”
　　沈云开吃了个哑巴亏，看在他间接说没有空手而归的份上，不同他计较，轻踹了他一脚，面无表情地说道:“有屁快放。”
　　陆青挠挠后脑，眉间的懊恼被夜色隐去，只听他道:“我刚才酝酿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屁要放……”
　　“……”
　　半晌他才福至心灵似的，说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哦，对了，那拨人是冥宗的。”
　　沈云开一点儿也不意外:“夜玄的人？”
　　他一把扯下面巾，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倒也是个干净少年。只见他转动着不大有神的眼珠子，吃惊地说道:“嘿，瞧你说的，冥宗整个都是夜玄的，冥宗的人不就是夜玄的人吗？还分什么家啊，你脑子没问题吧？”
　　虽说语气是吃惊的，但是配上他那有些木讷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违和。
　　“……”沈云开嗤笑一声，“当初我要是知道你能够蠢到如今这个程度，说什么也不会救你。”
　　“云开哥，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怎么能用言语攻击我这个好小伙？”
　　沈云开皮笑肉不笑:“你把人分尸喂狗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好小伙？”
　　陆青吞了吞口水，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又受惊一般摸了摸胸口，忙摆手:“好了好了别提了，我晚饭才吃不久呢。”说得好像沈云开之言真能让他反胃一样。
　　陆青离开之后，沈云开回了客栈，躺床上思考一阵，不一会儿就入睡了。
　　沈云开万万没想到，叶清朗在这睡了一夜，居然……受了风寒。
　　一大早，沈云开估好叶清朗起床的时辰，叫小二备了早点，正在一楼等着人下来吃呢，半天却不见人影，疑惑间便到他房中看情况。谁知叶清朗还睡在床上没动静，被子被他踢开大半，沈云开走近唤了几声，见他依旧没一点儿反应，这才察觉到不对，伸手抚上叶清朗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沈云开愣了会儿才给人把被子盖上，叫小二请郎中去了。埋在被子里的人只露出半张脸，不正常的红色在白皙皮肤上晕开，呼吸有点儿重，眼睫微微颤动，看起来难受得很。
　　郎中诊脉，写药方，小二又去抓了药熬上，熬完后沈云开又给叶清朗喂下去，替他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折腾半天。
　　叶清朗是被热醒的，意识恍惚了好久才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
　　眼珠子无力地转动，瞥到背对着他坐在桌边的沈云开，他用手肘撑起上身。
　　沈云开听到动静赶忙走到床边，摸了摸他额头，又对比般摸了摸自己的，松了口气:“烧终于退了。”
　　叶清朗一脸茫然:“啊？”
　　沈云开好笑又好气地看他一眼:“啊什么啊，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说罢他又把桌上的一碗粥端过来，还是温的，可见才煮不久。递给叶清朗，指了指窗外:“天都黑了，你什么都没吃，饿了吧？”
　　叶清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里衣，发现它被汗湿之后皱起眉，又看了看伸到他面前的碗，顿时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先放在桌上吧，我待会儿吃。”
　　沈云开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人是嫌弃粥太淡，哟，这会儿还闹上挑食了:“待会儿就冷掉了，这怎么行？”
　　“我想先沐浴。”叶清朗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沈云开手快，把粥往后挪了些，另一只手把人重新按下去，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听话啊清朗弟弟，自己的汗嫌弃什么。”他现在把清朗弟弟叫得顺口极了，叶清朗拒绝过几次见效果不佳就任他唤去了，只是云开哥哥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那是绝不可能的，这让沈云开在颇为丧气的同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挑战感。
　　叶清朗这人有很多讲究，其中有一条便是衣裳一定要穿得整齐且干净，不能容一丝凌乱，此刻身上黏腻，衣裳也湿了，对他来说这是双重的打击，他实在是不大受得了。
　　叶清朗抬头看他，沈云开一直挂着一个笑容，也不避开视线，两人谁都不让谁似的。
　　脾气还挺倔的嘛，沈云开暗道，生出逗他的心思，打趣道:“难道还要我喂不成？我看别人家的小孩儿生病了，大人总守在旁边喂着吃，来来来，你师父不在，我就勉强喂喂你好了，省得哭鼻子。”说罢真的就拿过碗中的勺子准备把自己的话化作行动。
　　“你胡说什么？”叶清朗瞪他一眼，把粥拿过去喝了，果真如他所想那样，什么味道都没有。
　　沈云开手上一轻，掩饰地咳了声背过身无声地笑。
　　叶清朗压根就不把这点风寒放心上，只想早点赶去绥州，可就是有人不如他意，硬是让他在镇上又休息了几天，喝了几服药，彻底好了才让人继续走。
　　郎中说过叶清朗这次突然受了风寒除了夜间踢被子这一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他心中堆了许多不快，沈云开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所以难免好奇，所有都不关叶清朗的事，那他到底为什么总想弄明白呢，弄明白了又怎样呢，要知这世上真真假假，糊涂也是福啊。
　　一辆宽敞的马车平缓地在道上前行，马车上每个角落都垫着柔软的毯子。
　　此时，沈云开同叶清朗大眼对小眼，两人周围流动着诡异的空气。
　　叶清朗:“干嘛不让我骑马？”
　　沈云开奇怪道:“马车不也能走吗？”
　　这压根不是重点好吗，骑马多有江湖味，叶清朗看看到处可见的毯子，又暗暗同自己计较上了，这哪里是走什么江湖，分明是来享受的，虽说没必要去过那种整天打打杀杀的生活，可这么安逸下去，人迟早会变懒的，就像……一脸舒服的沈云开那样，再想下去他只怕要郁结身亡了。
　　沈云开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暗中嫌弃了一番，妥协一步，掀开车帘对车夫道:“文叔，快一些。”稍后退了回去，“有人耐心不足啰。”后面那句分明就是特意说给叶清朗听的。
　　他坐到叶清朗身边，嘿嘿一笑：“这总行了吧？”
　　叶清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盼着早些下去。
　　马车内一阵沉默，沈云开又开始找话聊了:“清朗，你还挺娇气的嘛，像个大姑娘似的。”
　　可是这话题找得实在是不讨喜。
　　叶清朗白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才大姑娘，你全家都大姑娘。”
　　沈云开眼里满是笑意。
　　叶清朗把那眼神归结为嘚瑟二字，突然想起不久前他还说沈云开养尊处优，现在却是他病了一遭，心说自己在山上的时候也没这么容易受风寒，如今才不过数月，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沈云开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呼了口气，歪头问叶清朗:“诶，那李家旧宅现在肯定是一片荒废地，又不会飞走，你干嘛这么急着去？”
　　叶清朗才不会告诉他自己不想坐马车最重要的原因，又不知如何扯谎，自上回经历过一次，他就不大想胡乱说话了，只是沉默。
　　腰间受了沈云开手肘一戳：“不肯告诉我？”
　　叶清朗垂眼没搭理他。
　　“那我不问了。”沈云开看他一眼，躺下身去，准备找个舒服的角度睡一下。
　　“你别生气。”
　　什么……沈云开心中疑问，他刚才似乎听到了叶清朗叫他别生气，他哪里生气了？
　　叶清朗没见回应，放下平日里很看重的面子，逐字逐句地道:“我不想说谎。”
　　沈云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动了下嘴角，下一刻起身，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朝叶清朗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朋友呢，却连这点儿小事也不肯说。”
　　叶清朗不知如何是好，没说话，只暗暗为自己叫冤，自己哪里不把他当朋友了。
　　沈云开瞥了一眼坐得十分端正，此刻正准备把沉默进行到底的叶清朗，故意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又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你腿借我躺躺，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叶清朗一愣，刚才他看“沈有钱”一直在挪动身体找舒服的位置，没想到惦记上了他的腿，心里虽然不是很乐意，但咬咬牙忍了吧，马车也颠簸，哪里能供人睡得踏实，想必过一会儿他就不用了。
　　于是，叶清朗把身子靠在了马车后壁上。
　　沈云开见他用行动表示同意，哪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立马躺了上去，还对刚好低头下来的叶清朗带笑地眨了眨眼：“好人。”然后舒服地闭上了双眼，眼中风华瞬间敛去，唇角似乎还残留着笑意。
　　叶清朗身体僵硬，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