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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只应花月似欢缘(一) ...

  •   邕州林安府衙牢狱的审讯室里,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室内唯一一张大桌被一掌击碎,瞬间四分五裂。
      五双眼睛都盯着那堆残骸,然后齐齐转向罪魁祸首、站在残骸中央的展越。
      明彦手上的毛笔还悬在空中,但他首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从残骸中捡出笔录簿子,边拍边说:“这桌子定是偷工减料了,竟禁不起轻轻一拍,是该换了。”
      明彦瞟了狱吏一眼,狱吏立即道:“是是,让大人受惊了,小人这就换张来。”说着,他就转身跑出去。
      慕远志扯了扯展越衣袖,低声道:“你发什么疯?”
      展越板着脸,坐回椅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冷静问:“你将高桧推到后,就用匕首补刺一刀?”
      秀秀被展越一掌碎桌的威武吓得战战兢兢,弱声答:“是……”
      “不是!大人她说谎,高桧是我杀的!”宗长吟大声打断她。
      展越抬手,示意宗长吟闭嘴:“宗长吟,你再肆意插话,莫怪本官上刑。”
      宗长吟只好低头看向秀秀,秀秀也仰头瞪他,两人像是结仇般怒目而视。
      这时狱吏带了两人进来将地上的残桌收拾干净,随即另有四人抬张新桌进来,前两人又带了新的文具进来放在桌上。六人完毕即刻退出去,仍剩狱吏留下守在门口。
      明彦将笔录簿子放回桌上,记录下方才问答。展越等他写完,问:“秀秀,你说了推倒高桧,是怎么推的?”
      “就是……”秀秀正要站起,展越抬手制止了她。
      展越将狱吏招近,自己跪坐狱吏身前,猛地直跪伸手触及狱吏胸膛,问:“假如他是死者,我是你,你是这样推的?”
      秀秀答:“不是,我气力比不过大人,这样我是推不动他的。当时我由跪坐爬起,改为蹲姿,几乎是跳起来一般推他。”
      展越按她所述模仿一遍,又问:“这样?”
      秀秀点头确认。
      展越继续问:“你说你后来刺了死者,是怎么刺的?”
      展越将狱吏招近,让他躺在地上,自己蹲在狱吏右边,左手虚握向下似捶,问:“这样刺的?”
      秀秀摆手:“我和大人不一样,我习惯用右手的。”
      展越便换了右手重复动作:“这样?”
      秀秀想了想,又道:“还是不一样,我是跪在高桧身上刺的。”
      展越又按她所述模拟一遍:“这样?”
      秀秀点头答是。
      “刺在何处?”
      秀秀想了想,逐渐确认了位置。
      展越起身坐回,狱吏见他再无吩咐,也拍拍衣裤站起回到门边。
      展越问:“为什么选择跪在死者身上行刺呢?”
      秀秀愣了愣:“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这样做了。”
      “你刺完死者,宗长吟就进来了?”
      “是。”
      “宗长吟进来后,高家冒婆来到门口。”
      “是。冒婆见高桧倒在地上,尖叫着跑出院去了。我见被人看见罪行,罪无可赦,我的身体也不适合再去逃亡,干脆来自首了。”
      展越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宗长吟:“现在问宗长吟,秀秀不许插话。宗长吟,你说是你杀了高桧,你又是怎么杀的?”
      宗长吟平静答:“我发现他在伤害秀秀,一怒之下冲进房中,将他从秀秀身边推开,他撞到柜子倒在地上,我看见地上正好有把匕首,就拔起来捅了下去。”
      展越便又叫他和狱吏演示一遍当时的境况,确认伤口的位置,完后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跪在死者身上行刺?”
      宗长吟答:“因为我恨他欺骗我、伤害秀秀,我跪在他身上,好让他从正面清楚的看着我的恨意死去,我也要让他感受到被朋友伤害的失望和痛苦。”
      “死者的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
      “一直睁着,后来高家婆子过来尖叫一声,我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是我为他阖上眼睑的。”
      展越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又发问:“你如何解释,冒婆称当夜并未听见你和死者争执的声音,反而全是秀秀和死者争执的声音?”
      “我没有与他争吵,直接冲进去就推开他,我猜他几乎没看清我就撞到头说不出话了。”
      “你冲进去时,房门是开是关?”
      “敞开着。”
      “隔壁房门是开是关?”
      “关着。”
      “你为何注意了隔壁房门?”
      “我跟踪高桧潜进高宅,本是想偷偷带秀秀走。我初时躲在院里的花丛后,一个婆子从隔壁房间出来,我便知道隔壁还有人,很快将高桧将那婆子推去了隔壁房间,还将那婆子的大力房门关上,那婆子许久都没敢再出来。”
      “你刺了高桧后过了多久冒婆又过来?”
      “没多久,蛮快的,我当时慌张,具体多久恕我无法相告。”快问快答间,宗长吟依然滴水不露。
      展越深吸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自首?”
      宗长吟昂首挺胸:“报仇虽然畅快,但终究不容于世,犯罪就该受罚,一人做事一人当。”
      展越对狱吏挥挥手,狱吏就打开门,宗长吟扶起秀秀,明彦让他们签字后,他们就跟着狱吏向外走。他们走出审讯室,才看到门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喊了一声秀秀,秀秀立即认出来人,吃惊捂嘴道:“阿苏,是你?”
      阿苏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前的秀秀和记忆中那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已经大为不同。他好生懊悔,要是当初执意不去从军,或许她就不会遭遇今日的一切。
      秀秀笑起来:“太好了,你也平安活下来了。”
      阿苏涨红了脸,忍不住喊道:“秀秀,你也要活着啊!”
      秀秀笑笑,说了声谢谢,便挪动沉重的身体离去。
      阿苏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才进入审讯室,听见明彦问展越:“要唤高家冒婆子来问话吗?”
      展越说:“不必了,从之前的笔录可见,她并未看见杀人场景。听到的最后一句争吵是死者说的‘要割了你的舌头’和继而大叫一声,应该这时拔出了匕首并插入地砖,和秀秀说的一致;听到的最后一点声响好像就是高桧撞上柜子的闷响,这都无法证明谁是真正的凶手。”
      展越看向慕远志:“他们二人说的伤口位置都准确吗?”
      慕远志点头。
      “依你所见,二人的力气都能造成同样的伤口吗?”
      慕远志想了想:“跪在死者身上,用全身的力气向下刺的话,应该都能做到。”
      “他们二人身高不同,刺下的角度应该有所差异吧?”
      慕远志苦笑:“尸身早就烂的不成样子,尸骨上仅有一点擦痕,根本看不出伤口角度什么的了。”
      慕远志转头看向阿苏:“对吧,阿苏?”
      阿苏点头赞同。
      展越抱着双臂想了片刻,道:“我想去现场看看。”
      明彦道:“好,我去通知高家,我们先出去罢。”说着,他就让在场诸人都签了字,然后收拾笔录簿子领着诸人离开府牢。
      展越三人吃过午饭后,明彦来请示:“大人是坐轿还是骑马?”
      展越要走过去,于是四人便步行到城北高宅。
      “高家航运起家,拥有大小船只百艘,生意遍布永江两岸,”明彦为展越介绍,“家族里也出过官吏,但仍是经商为主,近几代人丁不旺,原本都很期盼高桧能够壮大家族。”
      慕远志仰视高宅挂白的门庭,低声叹道:“期望落空了啊。”
      阿苏则紧紧握住了双拳。
      因为嫌犯之一是刺史公子,所以高家人对官府的人全不信任、没有好脸色。
      “这位是京里来的廷尉史大人。”明彦向高家负责接待的管事模样人介绍展越。
      高家管事看了看展越示出的符牌,冷淡道:“跟我来,不要乱走。”
      慕远志偷偷问阿苏:“难道廷尉史是个很小的官吗?”
      阿苏摇头:“我也不晓得。”
      四人跟着管事拐过几重院子,来到较为偏僻的案发院落,管事卸锁开门,只见院里已经杂草遍地。
      明彦已经来过几次,指着房屋向展越道:“外边这间是秀秀住的,隔壁是冒婆子住的。”
      展越沿路细看,慢慢走进秀秀住的屋子。这是一间很简朴的屋子,只有家具用品,没有丝毫装饰摆件。
      慕远志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就立马缩了出去,嘟囔着:“什么也没有啊。”
      明彦对展越道:“死者当时是躺在这里,撞的就是这个柜角。尸体搬走后,这里已经清洗过了。”
      展越盯着柜子看了看,然后慢慢后退,没几步就靠在墙上。他蹲下身,伸手在地面摸索片刻。
      “对,这里有匕首插过的痕迹。”明彦指着地面道。
      “死者躺着的那边地面也有吗?”
      明彦摇头:“凶器只有两寸,未能刺穿身体,故而没能在地面留下痕迹。”
      展越慢慢站起,思忖道:“我们的审讯记录与你们之前的并无差别,可见不管是分开审问还是合并审问都是一样的结果,也就是说两个嫌犯之前有过串供……或许称不上串供,但对对方所为都详细掌握的。”
      明彦轻叹了声:“是的。”
      “让他们重复过犯案经过吗?”
      明彦略微惊讶:“上午在府牢里不是吗?”
      展越摇头:“要和现场一模一样才行。”
      明彦迟疑道:“来这里?高家人估计会失控。”
      “你们不能找间相似的屋子吗?比如我住的那间就可以。”
      明彦立即笑:“那怎么行!大人您放心,我很快做到。”
      展越再次强调:“要一模一样。”
      “好好。”明彦满口答应。
      明彦说到做到,立即在府衙在了间类似的屋子进行布置。屋子南面有门有窗,进门右边是桌椅,左边是卧床,床边窗下是衣柜,屋子北面除了个脸盆架子便是光秃秃的整面墙壁。
      当狱吏领着秀秀和宗长吟进来时,惊讶的发现展越正躺在地面。
      展越站起:“秀秀,你先来。现在我是死者,你推他前,你们的位置各是哪里?”
      秀秀走过来,靠着北面墙壁慢慢跪坐在地上:“我当时被他推倒在地,高桧站在我前面。”
      展越向她走近,离她一步外停住:“这里?”
      秀秀点头。
      “然后他拔出匕首,插在地上,”展越也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蹲下要插入地面,“插在这里?”
      秀秀将展越的手臂移动两尺距离:“这里,就插在我手边过去一点。”
      展越依言将匕首插入地砖:“插了这么深?”
      秀秀答:“好像差不多,我记不太清了。”
      两人相距很近,展越直直盯着秀秀,秀秀微微垂下眼帘。
      “然后呢?”
      “然后他站起身,想看我自裁了断。”
      展越依言站起:“然后?”
      “然后我就爬起来,”秀秀费力撑着墙壁起身,一边解释道,“当时我没有扶墙,两个月前我站起来更容易些。”
      展越看着她,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
      秀秀半蹲着,双手前伸:“然后我就推了他。”
      展越问:“匕首就在你手边,为什么你没有用匕首?”
      秀秀苦笑一下:“或许我只是想推开他、不想他伤害我,我还没想杀人。”
      “推罢。”
      秀秀愣了愣,手上用劲推开展越。她手上并没有多少力气,展越慢慢后退,直到背部碰到南面的衣柜。
      “然后他就倒了?”展越头朝衣柜躺下,“这样倒在地上?”
      秀秀说是。
      “然后你拔了匕首?”
      “是。”
      “为何你这次又选择了匕首?”
      “我想着既然都动手了,不如做个了断。”
      “那你拔罢。”
      秀秀依言费力蹲下又站起,用力拔出匕首。
      “你怎么刺的,刺给我看。”
      秀秀慢慢跪坐在展越大腿上,右手握着匕首向下:“就这样。”
      展越点头:“好了,换宗长吟。”
      秀秀艰难扶腰站起,展越此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宗长吟,你进来时,我和秀秀应该在什么位置?”
      宗长吟脸色发白,没有说话。
      展越将匕首再次插进刚才的位置:“现场匕首确实插在这个位置,那么死者被推倒前确实站在附近。你说你一进来就推了死者,现在你来演示一下,怎么推的?”
      宗长吟从房门处径直走向展越,伸手一推,展越顺着他冲击的方向后退,几步后撞倒了脸盆架子。
      展越问:“好像不是这样推的吧?再给你次机会。”
      说着,展越走回原位,宗长吟再推,展越侧面移动到床榻前。
      展越冷冷的看着宗长吟:“还是没有撞到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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