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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纵使相逢应不识(五) ...

  •   我浑身一抖,还未说话就被他强行推着向前走。冒婆紧张的跟在我们后面,生怕高桧将我摔了。
      沿路看到几个认识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我和高桧。我小腹隆起,根本不需要解释,情况便一目了然。在别人眼里高桧将我呵护在怀、关怀备至,我却感觉像是囚犯游街示众,羞愤得几乎要将头缩进脖子里。
      “高兄!巧啊!”
      我抬头一看,正是韦俊迎面走来。
      高桧放开我,拱手:“韦贤弟!”
      韦俊很快看到了我,眼睛瞪大:“这不是……啊呀高兄,恭喜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没有告知小弟啊!”
      高桧好像真的欢笑似的说:“同喜同喜。”
      “秀秀姑……”韦俊看着我,眼神闪烁,“如夫人大喜可有告知宗兄啊?”
      我感到眼眶发热,我多么想朝他求救、求他带我去找公子啊。
      这时高桧将手放在我腹上,冷笑着看我一眼说:“宗贤弟一心建功立业,我们怎好让他分心呢?”
      我抿紧了嘴,别开头去。
      韦俊呵呵笑:“也是,宗兄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届时衣锦还乡,我们兄弟可谓双喜临门啊。”
      我心中一跳,顾不得高桧的脸色,忍不住问:“公子要回了?”
      韦俊点头:“圣上宣布亲征,此举大振士气,想必前方僵持之局将很快打破,战事结束不就指日可待了吗?”
      我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
      高桧阴测测的看着我:“爱姬真是长情啊,但愿宗贤弟真能平安归来。”
      混蛋!他竟然诅咒公子!我恨不得打他一拳,可手臂刚刚抬起,就感觉腰上一紧,我整个人都被他紧紧锢住。
      “韦贤弟,秀秀不能久站,我们就先告辞了。”高桧朝韦俊点点头,强带我朝马车走回。
      我又被他推上马车,很快回到高宅囚禁我的小院。
      “你出去就是想打听宗长吟的消息?”高桧瞪着我。
      我又朝他露出满是母爱的笑容,抚着肚子说:“宝宝喜欢听各种故事呢。”
      高桧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疯女人。”
      我呵呵笑:“疯子身边的人能不疯吗?”
      高桧扬手就朝我一巴掌,我被打得摔在地上,冒婆立即拦在我身前。
      “你想知道,我就大方告诉你。宗长吟离家后,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就算战事结束,他也不一定能回来!”高桧突然大喊,“这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
      高桧骂完仍不解恨,挡开冒婆朝我肚子狠狠一脚,我感觉腹部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忍不住浑身冷颤,眼前猛然一黑,我就坠入无边的悲伤中。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我浑身冷汗,像是刚被人从永江里捞上来似的。冒婆在旁边守着我,一脸担忧。我朝她虚弱一笑:“孩子没了?”
      冒婆呸了一声,似哭似笑的说:“还好孩子没事,否则少爷要后悔死的。我的神啊,我从来没见少爷这般狂躁的,你能不能不气他!”
      孩子没事,我真不知是喜是忧,我抚着肚子笑:“要是有一天,我被他打死了,婆婆你记得将我烧了,骨灰洒进永江里去。”
      冒婆轻捂我的嘴,连声呸了好几下:“你要是顺着少爷,未必比不上跟着那个宗公子的。你这么犟,不过是苦了自己。”
      高桧连公子的指甲盖都比不上!我愤懑的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了。
      自从出去了一次,见我没惹出什么事来,高桧便放心继续让我出门了。有时他会跟着监视我,有时他有事便也放心让我和冒婆一起出去。我根本不敢去城西或城东,害怕走过自小和小姐走过的路,或是少女时代和公子一起走过的路,我怕忍不住羡慕过去的自己、忍不住让悲伤玷污过去那些拌嘴嬉闹、相依相偎的幸福回忆。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沉,但我还是坚持每过几日就上街走走。这天我见街上张灯结彩的,人人脸上笑容洋溢,我便晓得北方的战事胜利结束了。又过了一个月,街上人群汹涌,据说那些人都是去欢迎胜利归来的战士们。我想去看公子有没有回来,但冒婆硬是拦着我没让我出门,生怕我被人挤了踩了。
      冒婆答应为我去打听,我还没等到回信,高桧就醉醺醺的闯进来,我吓得连忙后退。
      “宗长吟回来了,你高兴了?”高桧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他回来了又怎么样,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丑样!”
      我晓得我现在又胖又丑,可我还是为公子平安回来欣喜不已。
      “我今日为他接风洗尘,”高桧嘿嘿冷笑,“你猜我有没有将你的喜事告诉他?”
      我下意识的摇头尖叫:“不、不,不要告诉他,我宁愿他当我死了!”
      “你觉得瞒得住吗?嗯?是谁非要去街上亮相的!”高桧越掐越紧,我脑中一片空白。
      “你希望我告诉他,还是别人告诉他?”高桧残忍的笑回荡在我耳边,“还是你自己亲口告诉他?他现在都还是一副死相,我倒真想看看,他绝望到崩溃的样子!”
      高桧将我放开,我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决定了,我要请他来赴宴,让他好好看看我的爱妾呀。”
      高桧狂笑而去,我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是时候了,我紧握着香囊心想,知晓公子平安我就心无挂碍了。我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再见公子了,见了也只是徒惹两人伤心而已。
      我打定主意,次日便要冒婆陪我上街。冒婆不太愿意,拖拉了许久。我午睡起来,喊着肚胀得很,要出去走走消食,冒婆才叫了车带我出门。我在街上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的,实则一心带着冒婆往江边走,她也没起疑心。
      眼看快要到码头,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顿时身体一僵,几乎都不会走路了。
      那人越来越近,果然是公子!他的面目俊朗如初,只是眼底有抹不去的愁绪,明明是个那样在意仪表端然之人,现在却发丝散乱、衣领歪斜,整个人显得那样憔悴、惹人怜爱。
      我多么想上去拥抱他,可又害怕他会对我露出厌恶的眼神。随着他走近,我越发害怕,真想掉头就走。然而我突然发现,公子根本没有看我,他双眼无神,茫然的向前走,走到我近前时,漠然扫了我一眼,脚步不停,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我这才猛然记起,公子根本不记得我的样貌,他根本认不出我来。我顿时想笑又想哭,感到半生欢喜半生凄徨也这么擦肩而过,什么爱恨都消逝了,只空剩下一个躯壳怔在原地。
      “是不是走不动了?那我们回去罢。”冒婆招了马车过来,扶我坐进车厢。
      我木然的被她带着走,也不在乎到了哪里,更不在乎生死荣辱了。回到高宅,我仍是他们眼里安分温顺的模样,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完全成了一具木偶。高桧彻底将我击败了击垮了,我心中憋着的那股气如云消散,对身遭的一切都麻木无觉了。
      高桧让我换衣我就换衣,叫我陪他赴宴我就赴宴,令我给公子倒酒我便倒酒。我以为我不当自己活着,我就真的没有感觉了;我以为我不当我是秀秀,我就真的不会在意公子了,可当公子恨恨的瞪着我、将手中的酒杯生生捏碎、满手鲜血淋漓时,我仍是忍不住尖叫起来。
      “公子!”我向公子扑过去,却被高桧从后一把抱住。
      高桧看着我,一脸恶心的浓情蜜意:“宗贤弟,我的爱姬可受不得惊吓啊!”
      公子倏地站起,眼里先是惊讶、犹疑,最后满是期盼的凝视着我,朝我伸出手来:“秀秀,跟我走!”
      我不晓得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拉他,可高桧紧紧锢住我的全身动弹不得。
      “宗贤弟,你确定这是你的秀秀吗?”高桧狞笑着看我,“你自己说,你是秀秀吗?”
      我身体里潜藏的那根刺好像突然觉醒、狠狠一扎,泪水便不争气的奔涌而出,我看着温柔如昔的公子,再舍不得拖累他。我咬牙道:“我不是。”
      高桧朝公子笑:“贤弟听到了吧?贤弟总不能从我家里带走我的女人和孩子吧?”
      公子的视线缓缓下移,在我腹部逡巡片刻,再抬头时已是一脸苍白:“我懂了。”
      公子踉踉跄跄的离开了,仿佛醉了一般,我却晓得他是心碎了,那表情比在小姐墓前的时候更加哀伤绝望。
      高桧偏偏还要去扶他,像是一个送客离去的殷勤备至的主人。我捂着嘴跌坐在地,不知哭了多久,等清醒过来时,冒婆已经搀着我回到了小院。
      “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少爷呢?你哪怕对少爷好一点,少爷也不会这样对你啊!”冒婆将一切不幸归咎到我的头上,好像高桧做什么都是有正当理由、都是值得原谅的。
      我也懒得跟她争辩,我倒在床上,想着我今夜伤了公子的心,他该怎样难过呢。公子多么善良多么无辜啊,我却麻木不仁的伤害了他,我竟也是个罪人了,我果然没理由活着了罢。
      我打发冒婆去睡了,自己卧在床上,禁不住的流泪。我抚着肚子,心生愧疚,这孩子历经拳打脚踢仍安然无恙,可他从我这生出来定会被生父厌恶,他一定不会快乐吧,他会不会长成比高桧更奸恶的人呢,这孩子既然不能得到父慈母爱,不如随我一起重新轮回罢。
      我正想着明天怎样说服冒婆带我出门,这时房门猛地打开,高桧又醉醺醺的撞进来。他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我从床上提起,另一只手朝我噼啪几个耳光。
      我愤怒至极:“你又发什么疯!”
      高桧抓住我的双肩猛烈摇晃,冲我大声吼道:“这下你满意了!他说要跟我绝交!绝交!”
      我吼回去:“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还想他怎么对你!我要是他,我恨不得杀了你!”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高桧将我推倒在地,狠狠瞪着我,双眼通红,像极了画上的恶鬼。
      这时冒婆听见声音,从隔壁跑过来,要来阻拦高桧,高桧叫她滚出去,冒婆不走,高桧就推她出去,将她推进隔壁房间大力关上门。
      高桧很快返回来,我扶墙站起,冷笑:“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别苑勾引你?是我叫你推我下江?”
      高桧一声不吭,上来就要撕我的衣服。我怒不可遏,又倍感委屈,挣扎大喊:“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孕妇!”
      “贱人!母狗!”高桧只是骂我,要将我反身压在墙上。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又没有惹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反抗不得,悲愤而哭,“你为什么恨我!难道你嫉恨公子,却要用我来报复他、用我来毁了他吗!”
      高桧停止解衣,而是掐住我的脖子将我的脑袋朝墙上撞:“我毁了他?明明是你毁了他!他竟然为了你这个贱人抛弃一切,简直混账!色迷心窍!”
      我头痛发昏,感觉魂魄都被撞得四散。高桧一松手,我就摔在地上。
      天旋地转渐停,我仰头看见高桧喘着气,眼里好像翻滚着浓稠恨意。此刻似乎有什么破开混沌撞进我脑子里,我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公子。”
      高桧愣了愣,倏而愤怒得满脸通红:“胡说什么!我要割了你这贱人的舌头!”说着他就从腰间拔出匕首。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头全是慌乱。我争取在我还能说话的时候一吐为快:“不然呢?难道你喜欢我吗?你根本看不起我。你恨自己不能和公子在一起,便恨上能和公子在一起的我。你不敢对公子表白心意,就极力破坏我和公子,通过强占我来想象和公子在一起,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疯子!”
      “啊啊啊!”高桧狂喊着,举起匕首就要刺我,见他发狂我反而笑起来。
      然而高桧眼中狡狯一闪,那只匕首凌空微转,就直直插入我身边的地砖上,离我手边只有寸许之隔。
      “你想死,就自己动手,”高桧俯下身来,恶毒的恨意像乌云一般笼在我头顶,“宗长吟不会要你了,世上也没人需要你,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死啊,你去死啊!”
      他不中计,他再不会亲自杀我,他只是不停不停的折磨我,直到我自己了断,才能结束这疯癫的一切!一年前就是这样,一年后还是这样,凭什么他将我推入地狱,他自己还能置身事外、站在悬崖边上冷笑呢。
      我再不能忍受,愤慨前推,用尽全力回应他那令人窒息的恶意。
      高桧可能笃定我会去拔那匕首,对我伸手推他始料未及,他被我一推即倒,倒在地上竟然半天起不来。我慌张近前,才发现他后脑碰巧撞了柜角,正慢慢渗出暗红的血来。高桧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躺在那里没有丝毫抵抗力,只能恨恨的瞪着我,眼珠激愤得几乎要凸出来。
      我心心念念着想要他死,这一刻意外得手竟让我生出一丝恍惚。
      突然高桧双脚猛的一动,我生怕他再起来打我,慌张的拔出地上的匕首,高高举起来。
      注定早晚都要走出这一步,可笑的是我竟然生生忍耐了这么久。
      总以侥幸的希望为借口懦弱着,真是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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