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步月楼算是扬州城里比较高的建筑,蕙风从远处也能看见火焰吞噬般的将其淹没,没有救火之人的呼喊,它汇入全城的火海一片。
      他实在无处可去,进人家废弃的房子里躲着,房后就是乱坟岗,清兵见这地方阴森难言,也不强行开门,就这么放了过去,蕙风却仍觉得不保,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出去,进到乱坟岗里。这儿离那几条繁华的街道远得很,扬州城中第一处火起之时,他正借着极微弱的月光看着地上随意竖的木制墓碑——并称不上墓碑,只随意标注着姓名,蕙风本看不清,照过来的光却突如其来地增了暖黄,火光燎上了房顶,和满城的尖叫□□声很是相配——这些声音混在一起甚是恐怖。
      这火像是春日里的第一道惊雷,就这样蓦地贯入天地之间,而扬州自此前后不一。
      后来便都烧起来了,火缠着步月楼爆开根根横梁,他怔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不曾带出一本书来,什么玉屏箫,往日的信笺,一切都付之一炬,听着还莫名有些潇洒。
      “林公子?林公子?”
      几声轻唤听得蕙风浑身发毛,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蹲在地上,边招手边一个劲儿地喊他。
      蕙风没认出她,也是没看清她面容的细节,但也应了一声就往她那儿去了,这儿的土踩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他尽量不去想脚下的是什么新尸旧骨。
      走进了才看出这是望亭药铺家的千金,林雍病的时候,向来是她父亲给开方子的。
      “芷珺?”蕙风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因为眼前的姑娘弄得狼狈不堪,甚至不能让他认定她的身份。
      其实没什么可以辩解,蕙风和以川的私情掩人耳目,任谁也不会故意想到这上,芷珺数次暗示心意,蕙风看破不说破,装得迟钝腼腆,连她找上门来都推脱不见。他并没打过几次芷珺的照面。
      现在想到这些,只觉恍如隔世,全都没什么要紧了。
      眼前的人点了点头,扯着他的手拉他蹲下:“这儿还算安全,我们在这儿等着,应该能熬过今晚。”
      “望亭大夫怎么没和你在一起?”蕙风疑惑道。
      芷珺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给他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死了,蛮夷子砸我家药铺,他护着不让,一刀便给杀了。”
      蕙风都不知要“节哀”和“安慰的话”哪个先出口才算礼貌,说是震惊,却也不算,这是那老大夫的性子,有些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父亲,若是林雍活着,看着步月楼被烧作几堆乌黑的死木,定要往刀尖上撞,和满人拼命。
      因为并没想通说哪个更为得体,他什么都没说出口。芷珺看着并不悲切,也没有绝望放任之意,这让他更不知该如何再说哪怕一句。
      “林公子,你不是从城中来的——你没瞧见,尸首堆得满街都是,血腥味重到呛人。”芷珺说道。
      蕙风甚至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我能想象。”
      二人静默不语,看着城里的火渐渐灭了,步月楼从蕙风的视野里消失,蹲得太久,双腿已毫无知觉了——像是还不愿放弃最后的一丝什么,他们都没有直接坐下来。
      大概是满人也得睡觉,过了小一个时辰,城里除了□□声便不剩些什么了。
      嚎啕是勇者之举,百姓不敢一试,呜咽却轻些,可分明都是人之常情。
      ......
      以川料错了。
      他和蕙风分别之后,费劲心思才绕到了爹娘藏身的那片林子,给他们留下了数日的吃食,好生叮嘱一番后便放心离开了——若是他找到那儿都要费老大的麻烦,他不觉得清人有那样的耐心。
      蕙风在他心尖儿的位置上,他在扬州城里绕了又绕,想不出他会去什么地方,当时自己问起,他也只说不知。
      以川只道他是在骗他,结果对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
      他总想着以蕙风的性子,会回到步月楼来,藏在地窖或是干脆门户大开地等着,这都像他干出来的事儿,可都没有发生。步月楼没人。
      以川不信,翻屋倒柜地找了一遍,人没见着,倒发现了蕙风没带走的那只玉屏宝箫,他刚给它拿起来,来步月楼翻屋倒柜的就不止他一人了。
      清兵乌泱泱地往里面涌,以川一手拿着箫,把这辈子最巧的劲儿都使在了逃跑上,挣扎着往屋顶上爬,无奈屋顶太斜,他又悬不了多久的空——尽在瞬息之间,他知道不能再费劲上屋顶,这窗子挨着院墙,以川踩着窗棂,奋力往把自己甩出林家的院落。
      “甩”字用的轻巧,现实是他像袋子面粉一样沉沉地砸在院外的石板路上。
      他五脏六腑震得剧痛,本能地想着还要再逃,手里的箫被他死死握了不放。
      以川一睁眼,正对上横在他左手边的一具尸体,他来步月楼的路上见了不少,却都没有离得这般近过——况且是他识得的,小六。
      身首勉强相连,眼睛死瞪着他,血浸透了箫尾的穗子。
      往步月楼走时,他见到街上横七竖八的死人,一下下地避着,他恶心,战栗,贴着墙根大气敢进不敢出,但此刻他却着了魔似的盯着小六的眼睛,任他的血泡着自己的衣袖,碰到手臂是冰凉的触感,无非就是如此,无非这样容易,他恨不得狂笑一场。
      死人当真可怖吗?
      他曾与自己说笑,推杯换盏——方才街上的那些死人,数度春秋之前,拿糖块儿逗过他,笑眼望过他,上一个凉夜初晗的清早,还在街上与人客套家常,死了无非只是不能再将这样的日子续下去了。
      每一刹都勾联生死,便更无在意的必要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