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粱录》昨夜风吹处

7、第 7 章

　　蕙风经不住熬，撑不了一会儿就困得眼皮打架，在乱坟地里睡觉是他十几年来从没考虑过的，但进睡这件事，怎样的多灾多难都卡不住他，也没有睡得太沉，天空方才泛白他便醒了，浑身酸疼得像是狂奔了几十里山路。
　　他瞥了眼歪在一边睡着的芷珺，想要趁着天未大亮去沼泽林找以川——这倒没什么可犹豫的，只是一天的粒米未进使得他饿得难受，下一顿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本想先冒险回步月楼窖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幸存的粮食，但又发觉以川的事刻不容缓，即刻便启程往那边去了。
　　路程不算太远，但自蕙风硬着头皮打开自己之前藏身之处的大门的时候，就几乎处在一种无处落脚的境地，想进百米都要踏人血肉，幸而蒙蒙亮的天光照不清他们的面孔。
　　起先他还忌惮着，小心翼翼地怕碰到地上的尸体，可后来蕙风逐渐发现，若是想要避开尸体就总不免要盯着地下看，总不免要接触到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眼睛，即便模糊难辨，仍是逼得人心里发紧。
　　一阵阵的晕眩让蕙风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站在街道的正中，周遭围着横死的尸首，面上的神情近乎恨戾，任谁看了都要认不得他。
　　......
　　以川在林口点了盏灯。
　　他不信邪。难不成自己这样不了解蕙风死活就找不到这么个大活人藏哪去了？步月楼烧了，以蕙风的性子或许会回去看上一眼，但他迟早要来林子这边探他安危，知道顾家二位老人不愿意让外人进来自己藏身之处的心理，或许会晚上来。
　　他或许等不及，他或许今晚就来。
　　以川点了盏灯，坐在个大石块儿上，不犹疑，满怀信心地等。
　　......
　　蕙风没做过什么活，一双手细嫩素白，此刻死死掐着自己的衣摆，凝眉合眼偏头，身上的绳子勒得太紧，面前一红衣满人少年离他近到呼吸打在他的脸上，被绑在梁柱上被几个满人团团围住就已经让他觉得惨淡不已，红衣少年喋喋不休的满语又来平添聒噪。
　　要杀就杀了，何必把我弄到这儿来冲我念叨些有的没的？蕙风恨恨地把眉头拧得更紧。
　　他睁眼是因为有人用手来碰他的眉心。
　　蕙风被这动作弄得一连串寒颤，但别人看不出他目光里有分毫的惶恐，只是厌恶，只有厌恶。
　　身周围着五个满人，那红衣少年靠得最近，正是他伸手来碰他。蕙风不是桃花源里的垂髫小儿，他被这样的动作勾起的恶心压都压不下来。
　　“小美人儿，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你想让我陪着你了。”红衣少年再一开口，蕙风的恶心半数化作了惊讶，他不仅会说满语。
　　可自己情愿在这样的时候做个开耳聋子。
　　他再用满语发话，另四人便规规矩矩退了前厅，此番气氛更加令蕙风恶心难忍。
　　“天快亮了，你这样的姿色在我房里——”
　　蕙风不加虚掩地冷哼一声。
　　少年并不在意：“——比在外面那群豺狼虎豹面前安全多了。”
　　见他依旧不言不语，红衣少年以为他是不信，轻笑一声，继续往下讲：“明面上大家都不愿讲破，但若有一人——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在人群中独秀一枝，魅惑，漂亮，没人会无动于衷。”
　　“不在乎？那我把刚才那几个人叫进来，或许还能再多几个.....”红衣少年同样不介意蕙风坦然落入他眼中的目光，看到他捏着衣摆的手又是一紧，少年有意憋着笑，故作怜悯道，“别怕，我就是说着玩玩。”
　　蕙风头痛欲裂，想给眼前的人直接杀了。心里还有些好笑的讽刺，这人不知道自己比他想象的破格太多。
　　“高兴点有什么不好？我能让你活着。”少年满是疑惑地看他，“上面下的是屠城令，不再传令我们是不封刀的。”
　　“.......你能明白吗？封刀不封刀，都是自己选的。”蕙风终于开口道。
　　驱使蕙风的是一种痛恨般的惋惜，他与自己年龄相仿，眉清目秀，非强作出那副杀气，他身上那种裸露的稚嫩多么难得，却非要逼它消亡——但蕙风不是圣人，没有渡人之心。
　　“这是命令。”少年不作停顿。
　　“这要看你是为臣在先还是为人在先。”蕙风淡淡地说。
　　他犹豫了，像是什么卡在了喉咙中间。
　　蕙风莞尔，心下觉得这过于讽刺，又有多少人比他还糊涂呢？他目光轻轻搭在外边初升的太阳上，无力再往下想.
　　红衣少年凑得更近，见蕙风瞬时便敛了笑容，也不觉得败兴，只是说道：“你倒真不如扬州的女子，她们若受你此刻之辱，定已经一死以示贞烈了。”
　　“受辱的是你，你还不自知。”蕙风停顿一下，他向来不是什么温和的人，“你若喜欢那些没用的三贞九烈，扬州风水好，你在此悬梁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