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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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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泛着浅淡的鱼肚月白色,四野灰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仿佛一切都在睡着,这座王城却早已苏醒起来。两丈宽的夯土大道上,你能闻到瓜果的鲜香、脂粉的甜腻和穷酸士人昼夜做出来的书画气味,那墨汁甚至还没干,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着盈润的光泽。远处不断有辚辚的车马声,哒哒的马蹄声,你若细听,还会有早起婴儿的啼哭声,掺杂着丈夫的咒骂和妻子的细心安慰声。
茶馆小厮早已麻利地张开店铺,烧炉煮茶,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茶香。王城人爱喝茶,尤爱喝那大碗茶,大碗茶多用大壶冲泡,或用大桶装茶,倒在大碗里,来往的路人咕噜噜就喝了下去,清津止咳,毫不做作。小厮一溜抹开粗瓷大腕,稀溜溜倒了一圈,竟无一滴洒出,众人连声喝彩。
这是我爱看的风景,活泼鲜动,充满生机。
出来得早,离筵席尚有一些时光,便寻思着多逛逛。瞧着前方有卖蜜饯的,终于排到了最前面,那小厮问,“姑娘要些什么?”我瞧了瞧,一溜指了一排,“要这个糖桂花,金桔饼,甘草榄啊,再要丁香李雪花应子。”“好嘞。”那小厮麻利地一样拣了一些。在府中待了许久,一声招呼的话落在二中亦倍感亲切。
我侧眼看到一旁的果脯,不粘不燥,光泽透明。那小厮手下包装的动作不停,不迭介绍道,“那是木瓜条,旁边的是姜糖片,都是用上好的糖渍煮的,入口清爽,姜糖片还能治头痛感冒,姑娘要不要也来点?”我想了想,点点头,“那就多来点姜糖片。”
一鼻尖尽是果脯的甜香,我拈了一块金桔饼,色泽金黄,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清香浓郁,甜酸可口,心想果真是他家的金字招牌。
那小厮道,“姑娘定是不常出门吧?”见我望向他,小厮笑,“大户人家的贵女都这样,很少出门,一出门定是要买很多东西的。这些东西不贵,但在府中肯定吃不着;就算吃到了,也不是凡俗的这个味。”
我顿时可怜起了那些高楼之女。
下一刻,我便可怜起了我自己,未来得及眨眼,一道软鞭直直冲我而来。
我迅即躲闪,将怀中的蜜饯甩给秋儿,叹了一口气,转身快速奔跑起来。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瑟瑟你别跑。”
许是蜜饯吃的有些多,肠胃稍感不适,我气喘道,“傻子不跑,站着挨你鞭子抽。”
脚腕处隐隐作痛。
“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你跑有什么用?”
“我是不是大丈夫,你还不知道么?”
身后气结。
穿过几道木门,便拐进了一条巷子,几个妇人在门前浣洗,舂衣声顿顿。我瞧着巷道的烟火气,随意躲进了一个铺子下。那铺子仅由几块木板搭建,透过木板的缝隙,隐约能看见外面。
我用手揉了揉脚腕,比先前又肿胀了几分,不禁哎呦出声。
“姑娘,你在这儿啊。”忽听远方有声音传来,我吓了一跳。顾姑娘?指的不是我吧。
“顾姑娘,你在铺子底下作什么?”铺子底下?什么铺子底下?
“顾姑娘,小心点,那胭脂盒子要倒了。”胭脂盒子?什么胭脂盒子?
啊?胭脂盒子?
于是,我顶着花花绿绿的胭脂站了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怒视阁楼二层上一脸关切的绿衣郎。那绿衣郎显得颇为遗憾,“都让姑娘小心了,谁知还未躲过去。”
我瞧那男子一身绿衣,头带碧玉冠,仿若西域进贡的孔雀,只差摇尾开屏。
不知哪个妇人从阁楼内往外倒水,我躲闪不及,迎头挨了一扑子。
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那绿衣郎开口,“倚危楼,登高榭,海棠经雨胭脂透。此情此景,不失为妙笔啊。”
我气得说不出话,反冷静下来,开口道,“你是何人?”
那绿衣郎做了一揖,温声道,“在下季孟夫。”
“季孟夫。”我在心中默念了两声,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我不知道的是,几个月后,眼前的绿衣郎,已是名扬天下的风流才子,言语劾九州,妙笔尽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话音未落,绿衣郎的俊脸上便实实在在挨了一子。他伸出手摸了摸,有点懵。
季孟夫好看的眉头皱起来,不解地问,“姑娘为何打我?”
“我与你有冤么?”
季孟夫摇头。
“我与你有仇么?”
季孟夫摇头。
“我一没偷你家蜜饯二没撬你家墙角三没偷看你家小妾,为什么总是遇到你呢?”
“孟夫孑然一身,尚未娶妻。”季孟夫温温吞吞道。
“姑娘为何……随身装着弹弓?”季孟夫问。
“为何不可?”
谢欢意见我这副尊容,倒没忙着追杀我,扶着墙笑得直不起腰。
待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洗净匀面后,匆匆赶到洞庭湖,已有车马塞路。
洞庭之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无风时,烟波不动,树影沉沉;秋风乍拂,潋滟一湖山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且九洞厅舍月色,江川买酒白云边。
依我肚子里的墨水,自是说不出这些道道的。我站在船尾,听着他们吟诗作对。
宴在船上,船在湖上,临船而坐,依湖而品,颇有雅趣。我看着那小厮如鱼一般钻入洞庭湖,不多时便举起一条白嫩嫩的鲢鱼。鱼宴讲究一个鲜字,取洞庭湖之鱼,现杀现做,肉质鲜嫩,十分美味。
远处湖岸上一游廊画船,精细雕琢,船檐如跋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隐约可听船上传来琴声,如珠落玉盘。游船愈行愈近,便有仕女呼应,以至两船并行。船上的公子们恭敬向怀玉公主行礼,又问船上各位姑娘们安,仕女们长袖遮面,一一回礼。
我觑着人群,却瞧见了那绿衣郎,在湖水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绿意盈盈,果真不愧“绿孔雀”之名。我问谢欢意可识得那名男子,谢欢意摇了摇头,既不是京中男子,便猜测许是公主邀约的旁人。
谢欢意唤我,“你瞧怀玉公主的眉毛。”
我将目光投向人群簇拥的怀玉公主,堪堪见她画了对绛仙眉,衬得明眸。此绛仙眉原是吴太妃所创。吴太妃出身扬州,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吴太妃每每画绛仙眉,先帝便倚帘顾之,移时不去,并言“古人言秀色可餐,如绛仙,真可聊饥也。”引得诸人纷纷效仿,成为当时新潮。只没想到,先帝去世多日,怀玉公主仍画此绛仙眉,徒增今昔感慨。
正想着,却撞上了怀玉公主投过来的目光,我向她遥遥行礼,她含笑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