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待菜上桌,果然味美。我刚夹几箸,便有人提议玩飞花令,众人赞同,我便只好生生放下筷子。怀玉公主居上道,“既是秋日赏景,那便以‘秋’为题眼吧。轮着作诗也没意思,就击鼓传花吧。”有下人奉上花包,怀玉公主命人传了下去,由怀玉公主身边的侍从击鼓。
怀玉公主身侧有一女子,白衣裹素,身形孱弱,纤手弹起了箜篌。其声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真真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击鼓声戛然而止,白衣女子适时敛住箜篌。那未来得及将花包送出的姑娘道,“门无辙迹草偏青,屋带秋山意转清。”继续击鼓,箜篌声缓缓响起。鼓声愈密,箜篌声愈发激烈;鼓声暂缓,箜篌便也低舒,及至后来,竟分不清何为鼓声何为箜篌,恍然一体。
如此数个来回,击鼓声再次停住,还是先时的那个女子,她面色微醺,道,“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怨赋歌诗,叠叠竹梧移影、月迟迟。楼高倚望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有女子问,“这不是普通的一首诗吗?”那女子笑了笑,道,“诸位不妨倒过来念。”须臾,上者传来掌声,怀玉公主赞道,“果真不愧为京城第一才女,慧智兰心,玲珑剔透。”那发问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此诗为回文诗,回环往复,可谓正也诗来倒也诗。
击鼓继续,我耳听得对面船上传来声音,“良玉,你来得如此晚,可得自罚三杯。”我从舷窗望去,只见如水的月色熙攘的人群中,他一身红衣,衬出如玉的面冠,不知哪位姑娘在他的衣襟上别了一株木樨,更是锦上添花,堪堪是人比花美。
“瑟瑟,瑟瑟。”谢欢意低声唤我,我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个绣着精美木樨的花包,想那花包中装的是木樨,香气馥郁,原是传花停到了我这里。
左边的女子揶揄道,“顾姑娘怕是喝多了这秋酿,有些醉了。”又有姑娘笑,“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踌躇片刻,方犹豫开口,“秋叶染得霜林醉,忒煞人愁。”怀玉公主问,“这词倒是新鲜,不知出自何处?”
这词本出自一话本,讲的是一女子抛弃荣华与男子私奔的故事,下句是,“奴家与那可心郎,并蒂迡墙去。”此时我万万不敢说出出处,只信口胡诌,“曾在一诗集上读得,出于何人手,倒是记不得了。”
好在怀玉公主并未细问,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月上中梢,移墙花影,船儿靠了岸,众人齐向怀玉公主告别。我站在后面,伸长脖子,努力寻找宋良玉的身影。
“哎呦。”我叫唤出声,脚腕处如针扎般,亏得谢欢意扶住我,才堪堪稳住身形。
怀玉公主回过头来,“顾姑娘这是?”
我忍痛回答道,“不小心扭到了脚。”
谢欢意扶我回到船中,见我面色痛苦,她召来随行御医。隔着纱幔,御医瞧了瞧,取出一白玉瓶,倒出些液体敷在脚上。初时有灼热感,后来便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怀玉公主道,“听御医说,你这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怎也不小心些,留下后遗症可怎生是好?”
有脚步声传来,一人掀开帷幔,我只能看到一方红色衣角。那衣角的主人缓缓开口,声音带了几分亲昵,“良玉前来拜别姨母。”
怀玉公主笑了笑,“今日可见得你的面了。真真是佛面,极难见到。”
宋良玉也笑,声音清澈,撞进我的胸膛,“侄儿这不是来了么?”
他询问的目光看向我,问,“这是?”我尚未开口,怀玉公主便道,“是顾将军家的姑娘,不小心崴伤了脚,走不了路。”
他略微点头。
怀玉公主面带倦色,道,“天色已晚,顾姑娘又不便走路,玉儿你送顾姑娘回家吧。”
我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宋良玉面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看向我,终是含笑点了点头。
眼看着怀玉公主上了马车,谢欢意悄声问我,“你怎脸色如此红?莫不是脚崴了,连脑子也摔坏了?”我说不出话,只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先走。
谢欢意看着平日精明,此时却莫名糊涂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嘟囔道,“莫不是真发烧了吧?”
我在心里想,小姑奶奶,你快走吧。
谢欢意面上的焦虑更深了几分,使我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我低声道,“你快走吧。”
她似是听不见,右手摩擦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那画……”
我面带笑容咬牙切齿道,“一定还给你一模一样的。”
“那……”我觑眼望着那柳树下的背影,见谢欢意似是还有要求,不禁警告道,“谢欢意你够了。”
她笑了笑,推了我一下,朝宋良玉吆喝道,“宋公子,我家瑟瑟站得有些不稳,就托你照顾一时了。”
我顿时不知是该夸她还是骂她。
转眼人群散尽,耳边只听到湖虫叫声阵阵。
宋良玉道,“我的马车下午被小厮驶去南郊了,可能稍时回来,姑娘暂且等一等。”我点点头,不知作何言语,只觉脸颊涨得厉害。
一时无人言语,我内心扭捏了片刻,指着远边的月亮道,“公子,你瞧,这月亮又大,又圆。”
宋良玉的声音带了三分笑,“姑娘,今儿是初八。”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初八是上弦月,月亮不会又大又圆的,只会像尖锐的钩子,戳破我的尴尬。
恰巧此时,小厮驾着马车驶来,辚辚的车轮声在深夜显得格外深重。
上了马车,又是一时无语。我撩开帘子,见窗外景色走马观花般变换。
“姑娘平日都读何书?”我乍然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眸子,愈发衬得周正如玉。我曾读诗经,书中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想来必是眼前模样。
我瞧着他那红绸上暗压的木樨花纹,昧着良心道,“论语大学孟子烈女传等,都有所习读。”我这倒不是胡诌,教引姑姑是教过这些,只是我并没往脑子里记,只记得书名罢了。
宋良玉点了点头,嘴角带了三分笑,我却觉得内里含了三分戏谑。
临下车前,他道,“秋叶染得霜林醉,忒煞人愁。奴家与那可心郎,并蒂迡墙去。姑娘博学多识,实在有趣。”
我,“……”原来他都听了去!